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尚未点燃,旧僚的冷炭已熏得人睁不开眼。这吏部的重檐之下,每一句客套寒暄,都是一次不动声色的掂量。
林闻轩端坐在文选司清吏司郎中的值房里,紫檀木大案光可鉴人,却映不出他心底的半丝温度。案头已垒起尺高文书,皆是最繁琐、最易出错的州县考功汇总。这分明是下属们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
“郎中大人,”一个干瘦的身影立在门口,是员外郎**郑伯雍**,面上挂着程式化的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这些是往年积压的考功旧档,尚书大人催要得急,便有劳您亲自核阅了。司内诸同僚,皆各有要务缠身。”
林闻轩指尖划过卷宗边缘,淡淡道:“郑员外郎费心。本官新来,正需借此熟悉事务。”
郑伯雍笑容不变:“大人明鉴。哦,另有一事,通政司右参议王大人致仕,其职空缺,按例应由我司提名候补。此事……大人看?”
这是一道标准的考题。通政司虽非油水丰厚之所,却是消息流转之中枢,盯着此位的人不在少数。郑伯雍将此烫手山芋轻飘飘抛来,意在试探他如何分饼,背后又有哪些人脉。
“候选者履历,稍后送来。”林闻轩不置可否。
“下官遵命。”郑伯雍躬身退下,转身刹那,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午后,林闻轩正埋首于故纸堆,忽闻窗外一阵喧哗。他蹙眉起身,只见院中一名**身着七品鸂鶒补服的低阶官员**,正被两名文选司的书吏推搡呵斥。
“区区一个苑马寺监正,也敢直闯吏部文选司?还不快滚!”
那监正年纪不过三十,面色黝黑,双手粗糙,一看便知常年在任上奔波,他急声道:“下官有紧急军务相关文书,需面呈郎中大人!河西苑的马政……”
“马政?”书吏嗤笑,“你苑马寺的破事,也配称军务?惊扰了新任郎中,你担待得起吗?”
林闻轩目光微凝。此人他略有印象,名叫马子良,两榜进士出身,因不通钻营,被发配去管马匹畜牧,却将河西苑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次考功评为“卓异”。此刻他满面风尘,显是长途跋涉而来。
“何事喧哗?”林闻轩步出值房。
众人见他出来,立刻噤声。马子良如见救星,扑通跪倒:“郎中大人!河西战马突发时疫,急需太仆寺拨付特效药材并银两救治,否则数千战马一旦倒毙,恐误边防大事!下官连上三道公文石沉大海,不得已才……”
林闻轩心下了然。太仆寺与兵部、户部关系盘根错节,拨款流程冗长,马子良这等微末小官,人微言轻,公文自然被无限期搁置。
他正要开口,郑伯雍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低声道:“大人,马政之事牵扯甚广,流程规矩如此,您初来乍到,不宜贸然插手,以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话语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是遵循“规矩”明哲保身,还是甘冒风险,为这“不该得罪”的微末小官和一苑战马,去挑战固有的利益链条?林闻轩看着马子良那混合着绝望与期盼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在云山县孤立无援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马监正,将你的文书,还有疫病详情,立刻呈报上来。郑员外郎,去请太仆寺负责此事的主事过来一趟,就说……本官有要事相询。”
郑伯雍脸色微变,马子良则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林闻轩知道,他这第一步,已踏入了浑水之中。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太仆寺那边,会如何应对?这看似简单的马政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漩涡?
喜欢红头册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红头册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