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里的热浪裹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混凝土墙壁被动力室的锅炉烤得发烫，连呼吸都带着灼意。岩流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们却像感受不到高温般，围着迪里雅斯特号忙碌。有的蹲在电缆旁核对数据，有的趴在深潜器外壳上检查焊缝，还有的对着仪器屏幕大喊参数，声音盖过了超声波的嗡鸣。
“迪里雅斯特号压力测试第一回！管道压力 300 大气压，阀门开启！”
“电路测试第一回！全开关全负荷准备，开！”
“推进力系统试运转，80% 出力！”
“记忆金属膜通电准备！”
此起彼伏的指令声中，数以千计的电缆像银色的藤蔓，紧紧缠绕着迪里雅斯特号，几十台仪器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将深潜器映照得如同深海中的发光生物。
路明非盘腿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才勉强驱散些许燥热。他低头扯了扯作战服的领口，衣服表面的金属网膜泛着细碎的银光，据说这层网膜能形成静电屏障，抵御龙胚胎的精神冲击，可他总觉得这薄薄一层，挡不住深海里的未知危险。
身旁的楚子航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手里握着村雨，正用一块细纱布反复擦拭刀身。村雨的刀刃本不需要如此细致的保养，可他动作娴熟，上油、打磨、擦拭，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像在执行某种仪式。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平复心绪，就像上战场前的骑士，总要将佩剑擦拭得一尘不染。
不远处的平台上，恺撒正光着上身忙碌。他原本穿的白色船长制服被随手搭在栏杆上，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流淌，在聚光灯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他手里拿着扳手，时不时弯腰检查迪里雅斯特号的舱门接口，嘴里还大声跟技术人员交流，英语、中文混着几句刚学的日语口头禅，路明非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见凯撒时而皱眉指着某个零件，时而竖起大拇指拍技术人员的肩膀，浑身都透着掌控全局的自信。
“凯撒是喜欢那种感觉吧，团队合作，汗流浃背，自己在一群人里很重要。” 楚子航的声音突然响起，目光落在恺撒的背影上，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毕竟是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天生就该站在人群中心。对了，师兄。老陌呢？他跑哪去了？刚才还看见他在船坞门口检查，怎么转眼就没影了？”
“陌深去迪里雅斯特号里面检查设备了。” 楚子航低头继续擦刀，纱布摩擦刀身的声音规律而单调，“他说不放心日本分部的人，要亲自核对应急系统的参数。”
“哦哦。” 路明非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发慌。自从在青山墓园见过陌深的那副模样后，他总觉得这位兄弟心里藏着事。尤其是刚才陌深看迪里雅斯特号的眼神，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警惕。
此时的迪里雅斯特号内部，漆黑一片。陌深举着手电筒，光束在狭窄的通道里扫过，照亮了布满管线的舱壁。
陌深没去驾驶舱，反而绕到后侧的水密舱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确认精炼硫磺炸弹的状态，毕竟日本分部的行事风格，总让他觉得不踏实。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黑暗的角落，陌深的脚步突然顿住，刚要俯身检查地面，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陌深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直射过去，正好照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酒德麻衣穿着一身黑色的深海潜水服，头盔被放在一旁，露出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脸。看到陌深时，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 “怎么又是你” 的表情，语气带着调侃：“卡塞尔的专员还真是敬业，连深潜器的水密舱都要亲自检查。”
陌深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酒德麻衣身后的四号水密舱。那里的舱门外壳上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标志，那是核燃料的专属标识。
瞬间，陌深明白了一切。日本分部根本没打算用精炼硫磺炸弹，他们还是要在深海引爆核弹，彻底摧毁神葬所，哪怕代价是牺牲迪里雅斯特号上的所有人。
可源稚生也在这次下潜名单里，蛇岐八家难道连他们的少主都要放弃？陌深皱紧眉头，看向酒德麻衣。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抬起手，用手语比划了一个 “一切拜托你了” 的手势。
酒德麻衣看着陌深的手势，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没说什么。陌深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迪里雅斯特号，手电筒的光束在通道里晃出急促的光影。
踏上须弥座的甲板时，海风裹挟着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终于驱散了水密舱里的压抑。陌深环顾四周，没看到恺撒三人的身影，想来是施耐德教授通过加密频道跟他们交代任务细节了。
他目光扫过船坞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源稚生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烟蒂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没察觉，只是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面色沉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陌深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源稚生这才回过神，看到陌深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沉重：“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陌深没有直接点破，却注意到源稚生指间的七星香烟，微微颤抖。
源稚生苦笑一声，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日本分部要在深海引爆核弹，不是硫磺炸弹。”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陌深心上，“那些元老们觉得，神葬所的威胁太大，必须彻底销毁。”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意下潜？” 陌深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源稚生是蛇岐八家的少主，他完全有能力拒绝这次任务。
“因为我是源稚生，是你们的朋友。” 源稚生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不能让恺撒他们白白送死。我已经让樱去准备应急道具了，虽然深海逃生的成功率很低，但至少还有希望。”
源稚生看向陌深，眼神里带着恳求，“陌君，我知道这次的事是日本分部不对，但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力带他们回来。”
陌深看着源稚生眼中的决绝，心里的愤怒渐渐平息。他知道源稚生的处境，在蛇岐八家的权力斗争中，他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陌深叹了口气，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源君，一切拜托你了。如果…… 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优先保证你们自身的安全。”
源稚生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长鸣声。
“呜 —— 呜 ——”，六座须弥座上同时亮起黄灯，旋转的灯光扫过海面，将天海交接处照得如同白昼。天空中的直升机、海面上的水警船、远处的林组渔船，都纷纷闪动灯光回应，整个海域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
“任务要开始了。” 源稚生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作战服的领口，“我该去跟恺撒他们汇合了。” 他最后看了陌深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转身朝着船坞中央走去。
陌深站在原地，望着源稚生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迪里雅斯特号，那艘深潜器正被吊车缓缓吊起，准备放入海中。
此时的船坞中央，恺撒、楚子航、路明非和源稚生已经集合完毕。他们穿着作战服，站在迪里雅斯特号前，等待着最后的指令。耳机里传来宫本志雄的声音，冰冷而机械：“现场指挥官宫本志雄已就位，下潜小组，你们准备好了么？”
“我们四人准备完毕，随时可以下潜。” 恺撒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自信，听不出丝毫察觉阴谋的迹象。
“时间是夜晚 10 点 15 分，坐标为东经 122 度 56 分北纬 35 度 33 分，龙渊计划开启，我下令释放迪里雅斯特号。” 宫本志雄的声音顿了顿，最后补充道，“祝诸君好运。”
迪里雅斯特号缓缓沉入海中，海水渐渐没过深潜器的外壳，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潜望镜露在海面。陌深站在甲板上，看着那点微光逐渐消失在漆黑的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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