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万籁俱寂。白日里强压下的惊悸与未尽的坦白，如同蛰伏的兽，在傅雨霏沉入睡眠后，便张牙舞爪地挣脱束缚，将她拖入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梦魇之中。
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冰冷。
场景不再是模糊的雾气，而是她精心布置却未能完成坦白的那家“云巅”餐厅。只是窗外的璀璨星河化作了凝固的、死气沉沉的黑暗，餐厅内暖黄的灯光变得惨白刺目，照得叶尘的脸庞毫无血色。
他就站在她面前，不是平日里温和的模样，也不是受伤后带着歉意的疲惫。他的眼神，是傅雨霏从未见过的，一种彻骨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与疏离。那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用那种平静得可怕的语调，陈述着一个事实，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残忍的回响：
“傅雨霏，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傅总？”
他手中没有拿着任何文件，但他仿佛能看穿她的一切。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那场“闪婚”的初衷，她傅氏总裁的真实身份，她暗中借助他的人脉解决的商业危机，甚至……她可能对师门与“黑曜石”关联有过的那一丝疑虑和调查。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对吗？”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了然，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万念俱灰的疲惫，“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担心，为你奔波，甚至在你设定的‘普通职员’角色里，试图去理解、去帮助……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不是的！叶尘，你听我解释……”傅雨霏想要尖叫，想要抓住他，却发现自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喉咙也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解释？”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荒凉，“解释你如何利用我的医术和人脉，巩固你的商业帝国？解释你如何在享受着我带来的便利的同时，内心却藏着对我师门的猜忌？傅雨霏，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没有，何来信任？”
他缓缓地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曾以为，找到了可以并肩同行之人。原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梦。”
“不……不要走！”傅雨霏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终于冲破束缚，嘶喊出声，泪水汹涌而出。
然而，他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彻底的诀别。然后，决绝地转身，步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叶尘——！”
傅雨霏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像是被抽空了空气，窒息感依旧残留。
黑暗中，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卧室轮廓渐渐清晰。身边，传来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叶尘就睡在她身旁。月光透过纱帘，朦胧地勾勒出他安睡的侧脸轮廓，长睫静谧地覆着，唇线柔和。他的右手，甚至还无意识地搭在她这边的枕头上，保持着入睡前下意识的靠近姿态。他左臂上的白色绷带，在昏暗中成为一个模糊却真实存在的印记。
他还在这里。
他没有走。
巨大的恐慌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那梦境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他温热的手背。真实的、活生生的触感传来，才让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稍落回实处。
然而，梦境的余威仍在。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冰冷的眼神，他决绝的话语，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刻刀凿进了她的脑海，清晰得令人胆寒。
这真的……仅仅是一个梦吗？
还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是不是冥冥之中在警示她，如果继续隐瞒下去，梦境中的场景，终将成为无法挽回的现实？
他看着她的眼神，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变得如同梦中那般冰冷和失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她之前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时机不对”的借口，在这个逼真得可怕的梦境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她以为等他伤好，等他状态佳，等她准备好更完美的说辞……可命运，会给她那么多时间吗？像今晚这样的“意外”，会不会再次发生？甚至，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手臂划伤这么简单？
“黑曜石”的阴影，她身份的隐瞒，像两颗不定时的炸弹，埋藏在他们之间。任何一个被引爆，都可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她不能再等了。
傅雨霏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膝盖，无声地流泪。泪水滚烫，却无法驱散心底那片由梦境带来的冰封之地。
她看着身边熟睡的叶尘，他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给予着她全然的信任和安稳的呼吸。这份宁静与美好，刺痛着她的眼睛。
那个梦，仿佛是一个最后的、残酷的警告。
如果她还想留住这份真实存在的温暖，如果她不想让梦境成真，那么，坦白，不再是她的一个选择，而是她必须履行的、刻不容缓的救赎。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去面对。
在这个被冷汗和泪水浸透的深夜，傅雨霏在一片冰冷的绝望中，重新攥紧了一丝近乎悲壮的决心。那个被她数次推迟的坦白，必须尽快到来。在真正的、无法挽回的风暴降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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