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主卧里只余一盏床头灯晕染开一小片暖黄的光域。傅雨霏洗漱完毕，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财经杂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叶尘刚从书房整理完最近的诊疗记录回来，带着一身清浅的墨香和草药气息，在她身侧躺下。
空气里流淌着熟悉的安宁，但傅雨霏的心却如同被风吹皱的池水，难以平静。父母晚餐时的催促，叶尘当时真诚而担当的回应，像两只无形的手，反复拉扯着她的心弦。那份深重的愧疚与日俱增，几乎要冲破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需要一点确认，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关于他态度的确认，来为自己积攒一点点坦白的勇气，或者……只是暂时安抚一下那躁动不安的良心。
她放下杂志，身体微微向下滑落，侧过身，面向叶尘。灯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正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覆出一道浅浅的弧线，神情平和。
“叶尘。”她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叶尘睁开眼，侧过头来看她，眼神带着询问：“嗯？还没睡？”
傅雨霏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蚕丝被的边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我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眼神有些飘忽，“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不是一个……需要朝九晚五、偶尔还会为项目烦恼的普通上班族……如果我有其他的身份，或者……我的生活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很多，你……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涌上耳廓，让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脉搏轰鸣的声音。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叶尘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地看了看她。灯光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紧张、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复杂情绪，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几秒钟对傅雨霏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然后，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低，带着胸腔的共鸣，如同微风吹过琴弦，悦耳而温柔。他伸出手，指尖穿过她散落在枕畔的柔软发丝，动作轻柔而充满怜惜。
“傻瓜。”他的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和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耳侧，温暖透过皮肤传来。傅雨霏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下文。
叶尘收敛了笑意，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他的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是站在我面前的、完整的傅雨霏。”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强调，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与你是谁，做什么，拥有怎样的身份……都无关。”
“都无关”。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投入心湖的星辰，瞬间照亮了傅雨霏心中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区域，激起了巨大的、震撼的涟漪。
她预想过很多种他的回答——或许会有些诧异，或许会追问，或许会表示需要时间消化……但她从未想过，会是如此斩钉截铁、如此超越世俗标准的答案。
他没有追问“其他身份”是什么，没有探究“复杂”具体指什么，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他只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爱的，是她这个“人”，是剥离了所有外在标签和身份之后，那个内核的“她”。
这份纯粹到近乎理想主义的爱，如同最洁净的水源，涤荡着她心中因隐瞒而产生的污浊感，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那个秘密的“小”与“狭隘”。
巨大的感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得她眼眶发热，鼻尖酸涩。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尘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感动了，或者是因为之前父母催促的压力得到了释放。他心中一片柔软，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别胡思乱想，”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安稳，“你就是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在我这里，都一样。”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傅雨霏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的回答，给了她梦寐以求的确认，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惭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暖。他爱的是如此纯粹的她，而她，却无法以同等的纯粹回报。
这一次试探，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像是一面无比光洁的镜子，将她内心所有的阴影都照得无所遁形。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建立在隐瞒基础上的深情了。
坦白，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也是她对自己、对这份感情，必须履行的、最残酷也最必要的责任。只是，那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亲手打破这用谎言构筑起来的、看似完美的幸福泡沫？她闭上限，将脸更深地埋入他的怀抱，仿佛这是最后一次，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让她无比眷恋又无比煎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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