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第一场雪，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落下，无声地覆盖了靖王府的朱墙碧瓦，将白日的一切喧嚣与污浊尽数掩埋。
竹苑内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暖阁的窗纸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映着室内昏黄温暖的灯光。云暮披着一件素绒斗篷，正对着棋盘独自对弈，手边小几上煨着一壶温热的梅花酿，清冽的酒香混合着炭火气，氤氲出几分难得的安宁。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微声响，随即，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裹挟着一阵清寒的雪气。萧衍走了进来，肩头落着尚未融化的雪花，玄色大氅的毛领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云暮抬眸，见他来了，并未起身，只将手边的空杯斟满，推至对面。
萧衍解下大氅，在她对面坐下，很自然地端起那杯温酒，一饮而尽。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外面雪很大？”云暮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嗯。”萧衍看着棋盘上她独自布下的残局，目光微动，“林家的事，已经处理干净了。林侍郎自请外放，今日批了，去岭南。”
云暮落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王爷手段利落。”
“是他自己识趣。”萧衍淡淡道，也执起一枚白子，加入棋局，“若非他及时割肉止损，壮士断腕，只怕连全身而退都难。”
两人不再言语，专注于棋枰之上的黑白厮杀。一时间，暖阁内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窗外愈发密集的雪落声。
一局终了，竟是势均力敌的和局。
萧衍放下棋子，目光落在云暮被酒气熏得微红的侧脸上，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柔和的阴影。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王府，这京城，乃至这天下……”
云暮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萧衍迎上她的目光，那双深邃的凤眸中，此刻没有平日的算计与深沉，只有一片坦荡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再无需伪装。”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云暮的心上。无需伪装……无需扮演怯懦的侍妾，无需隐藏听风楼主的身份，无需背负着血海深仇小心翼翼，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之下，做回她自己。
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撼动她的心弦。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承诺，看着他因酒意而微醺、却依旧坚定的神情。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他霸道地闯入暴室，他笨拙地为她上药，他在夜宴上为她挡下毒箭，他因楚怀瑾而醋意横生，他当众宣告“乃本王心爱之人”……
心防，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土崩瓦解。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一个默许，一个交付。
萧衍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满足感充斥了胸腔。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整个天地。
窗内，暖阁春融，酒香氤氲。两人相依相偎，身影被烛光投在窗纸上，模糊而温暖。所有的阴谋算计，所有的前路艰险，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静谧的雪夜隔绝在外。
他许她一个无需伪装的未来。
她予他一份无声交付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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