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自江南水乡的繁华旖旎一路向北,景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萧瑟、苍凉。
昔日作为大宁王朝首都的上京城,如今只剩下一具被岁月风霜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骨架。
残破的城墙如匍匐的巨兽,无声地诉说着王朝更迭的无情,曾经车水马龙的青石街道,早已被疯长的野草与藤蔓割裂得支离破碎,断壁残垣间,唯有风声呜咽,如同无数亡魂的叹息。
李景与华青囊二人下了马,一袭布衣,作寻常江湖郎中打扮,行走在这座死亡之城中。
“王爷,您的脸色……”华青囊看着身侧的李景,眉毛紧蹙,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不过短短两三日的疾驰,李景的面色已然比在泉州时苍白了数分。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力压制的痛苦神色,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血色。
“无妨。”李景摆了摆手,声音依旧平稳,但气息却微不可察地弱了一分,“那毒咒确实霸道,不过尚在控制之内,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口中说着无妨,心中却暗自凛然。
这毒诡异至极,不伤脏腑,不损经脉,却如附骨之疽般,与他的血液乃至灵力都开始隐隐交融。
每当他试图催动灵力强行压制时,毒素便会反扑得更加凶猛,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他的根基彻底锁死。
若非他根基远超常人,换做任何一位武道宗师,此刻恐怕早已毒发身亡。
二人穿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皇城遗址,一路向西。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周遭的景物愈发荒凉诡异。正常的草木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形态扭曲、颜色妖异的植被。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杂着腐朽与腥甜的怪异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就是这里了。”华青囊停下脚步,神情无比凝重地望着前方。
只见前方是一处巨大的山谷隘口,谷口处,常年笼罩着一层五彩斑斓的雾气。
那雾气并非飘渺无形,反而带着一种油彩般的粘稠质感,缓缓流动,将谷内的一切都遮掩得严严实实,阳光穿不透,鸟兽不敢近,谷口周遭数里之内,连一只飞虫都看不到,地上铺满了各种动物的骸骨,早已被风化得惨白。
“毒瘴谷……”李景轻声念出这三个字,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
仅仅是站在谷口,他便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恐怖毒性。
这并非单一的毒素,而是成千上万种剧毒混合、发酵、变异后形成的复合型毒瘴,寻常人若是吸入一口,恐怕会在瞬间暴毙。
“王爷,这毒瘴非同小可。”华青囊从怀中取出一枚蜡封的药丸递给李景,“此乃我特制的百草避毒丹,可护住心脉,在一个时辰内抵御毒素侵蚀。”
李景点点头,将丹药服下,只觉一股清凉之气顺着喉咙直入肺腑,那令人作呕的怪味顿时被隔绝了大半。
“你在此等候,我且进去。”李景沉声道。
“不可!”
华青囊断然拒绝,“王爷,您虽身手不凡,但对毒物的了解远不及我,谷中毒物千奇百怪,有些甚至无色无味,触之即死,必须由我与您同行,方能辨识规避,况且,七叶还魂草的伴生毒草极多,若采摘不慎,药性尽失不说,采药之人亦会中毒,非我不可!”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李景见华青囊如此,知其是为自己安危着想,心中微暖,便不再坚持:“好,但凡事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先,若有不对,立刻退出来。”
说着,他体内灵力悄然运转,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气膜瞬间笼罩住二人全身,这是他身为修真者的护体气罩,虽无法完全隔绝毒瘴,却能将大部分有形的毒雾排开。
二人深吸一口气,并肩踏入了那片五彩斑斓的死亡之地。
一入谷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光线骤然暗淡,四周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呼吸一次,都感觉喉咙和肺部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脚下的土地是诡异的黑紫色,松软泥泞,踩上去仿佛会陷入无底的深渊。
“前方三步,别碰那株红色的蘑菇,名为‘鬼脸菇’,其孢子粉吸入即会产生幻觉,癫狂而死。”
“王爷,绕开脚下那片黑色的藤蔓,那是‘绞魂藤’,被缠上之后很难脱身!”
“小心!空气中这股甜香有古怪,是‘醉仙花’散发的气味,能麻痹神经,屏住呼吸!”
一路上,华青囊不断地出声提醒,他的双眼在此刻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这毒瘴的本质,将一个个潜藏的杀机精准地辨认出来。
李景依言而行,同时以灵力护住二人,小心翼翼地向谷内深入。
越往里走,毒瘴越是浓郁。
起初还是五彩的雾气,渐渐地,雾气开始呈现出液化的趋势,在空中凝结成一颗颗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毒液水珠,悬浮在半空,稍有触碰便会爆开,溅射出腐蚀性极强的毒液。
李景体外的护体气罩被这些毒液滴上,竟发出了“滋滋”的声响,一圈圈波纹自气罩上扩散开来。
“这毒瘴……竟然能侵蚀灵力?”李景心中大骇。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修真者的灵力纯净而强大,万法不侵,寻常水火刀兵、凡间毒物根本无法动摇其分毫,然而此地的毒瘴,仿佛是灵力的天生克星,不仅能穿透气罩,更在不断地消融、吞噬着他的力量!
他不得不加大灵力的输出,才能勉强维持住气罩不破,但如此一来,消耗之巨,远超他的预料。
“王爷,您怎么了?”华青囊察觉到了李景的异样,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这毒雾有古怪,我的内力……消耗得很快。”李景没有说出“灵力”二字,只以内力代称。
就在他分神应对毒瘴侵蚀的瞬间,体内那一直被压制的蛇毒,仿佛嗅到了机会的饿狼,猛然爆发!
“唔!”
李景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一股极致的阴寒自心脏处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的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四肢百骸传来的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即将被剥离身体的麻木感。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背上,一条条纤细如发的黑色血线正迅速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在他的皮肤下蜿蜒游走!
“王爷!”华青囊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他一把扣住李景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瞬间面色惨白。
“糟了!蛇毒被此地毒瘴引动,提前发作了!”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闪电般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囊,拔出数根闪烁着寒光的银针,手法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李景胸口的数处大穴。
随着银针刺入,一股温和的药力缓缓注入李景体内,与那股阴寒的蛇毒展开了激烈的交锋。李景紧咬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全力运转残存的灵力配合华青囊的针灸,对抗着毒素的肆虐。
良久,那股冻结一切的阴寒感才缓缓退去,手背上的黑色血线也隐没不见,李景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黑气的浊息,身体虚弱地靠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上。
短短片刻的毒发,让他感觉比与敌人大战一场还要疲惫,体内的灵力,已然消耗了差不多。
“多谢。”他看着一脸紧张的华青囊,由衷地说道。若非他在此,自己刚才恐怕就要出大问题。
“王爷言重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的金针渡穴只能暂时压制,下一次毒发会来得更快、更猛。”华青囊收起银针,语气焦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七叶还魂草!”
二人不敢再耽搁,稍作休整后,继续向毒瘴谷深处进发。
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片谷中毒瘴最为浓郁的核心地带。
这里的毒雾已经完全凝成了实质,如同粘稠的彩色沼泽,在地面上缓缓翻滚、涌动。
方圆十丈的沼泽中心处,生长着一株奇异的植物。
那植物不过一尺来高,通体晶莹如玉,茎干上不多不少,生着七片叶子。
每一片叶子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荧光白色,散发着圣洁而纯净的气息,在这万毒汇聚之地,它就像是黑暗深渊中唯一的一点光明,遗世而独立。
“七叶还魂草!”
华青囊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找到了!解药就在眼前!
然而,下一刻,他的喜悦便被无尽的凝重所取代。
那片由实质化的毒瘴构成的沼泽,将孤岛牢牢围困,沼泽中,不时鼓起一个个巨大的彩色气泡,气泡破裂,便散发出令人神魂悸动的剧毒气息。
李景敢肯定,就算是自己全盛状态下的护体气罩,只要沾上那沼泽分毫,也会在弹指间被腐蚀殆尽。
这十丈的距离,此刻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李景尝试着催动灵力,隔空摄取,但他的灵力刚一离体,触碰到那实质化的毒瘴,便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连一丝波澜都未能掀起。
这毒瘴竟还是能量的禁区!
李景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飞不过去,够不着,任何形式的力量都会被它化解,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就在他心念电转,苦思对策之际,那股该死的阴寒之感,毫无征兆地再次从体内爆发!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迅猛,来得狂暴!
“噗!”
李景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黑血猛地喷洒而出,溅落在地面的毒泥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嗤嗤”声,瞬间被腐蚀得干干净净。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华青囊惊恐的呼喊,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听不真切。
体内的奇毒,在毒瘴谷这个天然“催化剂”的刺激下,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威力也一次比一次强大。
七叶还魂草近在咫尺,他却被阻隔在死亡的边缘。
难道自己这位穿越者、修真者,竟要如此窝囊地陨落在这么一个无名山谷之中?
李景的意识,随着生命力的流逝,开始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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