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世子赵致远暴毙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冰水,瞬间炸裂开来,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胜郡。不再是窃窃私语的流言,而是确凿无疑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怖事实。
“听说了吗?世子死了!”
“真的死了?昨晚的事?”
“千真万确!听说死状极惨,呕血黑如墨,还伴着鬼哭狼嚎!”
“是天罚!绝对是天罚!那些歌谣应验了!”
“嘘……郡王府现在疯了,见谁咬谁,少说两句!”
街面上,一种诡异的寂静取代了往日的喧嚣。行人步履匆匆,眼神躲闪,交谈声压得极低,仿佛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招来灭顶之灾。郡王府的侍卫倾巢而出,不再是例行公事的巡逻,而是带着一种疯狂的戾气,粗暴地盘查着每一个他们认为可疑的人,稍有迟疑便是拳打脚踢,甚至直接锁拿入狱。整个胜郡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下。
宋伊人藏身家中,仔细倾听着院墙外传来的每一丝动静。弟弟宋明轩小脸煞白,紧紧靠着她,身体微微发抖。母亲张氏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不安,在昏睡中蹙紧了眉头。
成功了,但也引来了更疯狂的反扑。赵弘毅这头老狼,在丧子之痛的刺激下,彻底露出了獠牙。他现在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受伤的猛兽,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他撕碎。
这种情况下,原先计划中接近甚至利用公冶叙白的想法,显得无比危险和不合时宜。那位京城公子,此刻恐怕自身也难保。
果然,不久后,宋明轩壮着胆子从门缝往外看,回来后声音发颤地告诉宋伊人:“姐,外面……外面好像又多了一些人,不是郡王府的打扮,但看起来也很凶,一直在我们巷子附近转悠……”
是内卫?还是公冶叙白的人?或者……是赵弘毅派来监视她这个“潜在知情人”的?宋伊人心头一紧。她的家,也不再安全了。
必须立刻转移!至少要把弟弟和母亲送走!
她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听竹小筑肯定不行了;师父的山洞太远,且师父需要静养,不能再带人去打扰;城西棚户区龙蛇混杂,但带着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无异于羊入虎口……
忽然,她想起了父亲草图上的另一处标记——位于城东旧书市附近的一个废弃的“印书坊”。那里早年因火灾废弃,地下有一个用于存放印版和纸张的窖室,极为隐蔽,入口掩埋在废墟之下,鲜为人知。父亲当年曾在那里与三五好友私下刊印过一些不合时宜的诗文评论。
那里或许可以暂避一时!
事不宜迟!宋伊人立刻行动。她将家中所有能带的食物、清水、药材以及那点可怜的银钱打包好。然后,她看向弟弟,眼神凝重:“轩儿,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外面很危险,你要紧紧跟着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害怕,明白吗?”
宋明轩看着姐姐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
宋伊人背起虚弱的母亲,让弟弟拿着包袱,三人如同惊弓之鸟,趁着夜色最深、外面巡逻侍卫换岗的短暂间隙,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钻入复杂狭窄的巷道之中。
她们避开主路,专挑最阴暗、最荒僻的小巷穿行。母亲微弱的呼吸声、弟弟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们浑身紧绷。
有惊无险地绕过几处盘查点,就在即将接近旧书市区域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站住!什么人!”
是郡王府的侍卫!
宋伊人心猛地一沉,立刻拉着弟弟躲进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屏住呼吸。
一队侍卫举着火把从巷口经过,火光跳跃,映照出他们凶恶而不耐烦的脸庞。
“妈的,这大半夜的,搜什么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少废话!王爷下了死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把散播谣言的妖人揪出来!还有那个京城来的小白脸,也得盯紧了!”
“哼,我看王爷是气糊涂了……哎,你们说,世子爷的死,会不会真的……”
“闭嘴!你想死吗?这种话也敢说!”
侍卫们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宋伊人松了口气,却惊出一身冷汗。他们不仅搜捕“妖人”,还在紧盯公冶叙白!赵弘毅果然已经怀疑甚至准备对这位京城公子下手了!
她不敢再多停留,背着母亲,拉着弟弟,快速穿过巷口,终于来到了那片废弃的印书坊遗址。
断壁残垣,焦木横陈,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霉味。宋伊人凭借记忆,摸索到一处倒塌的书架后,小心翼翼地搬开几块松动的砖石,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入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轩儿,跟着我,小心脚下。”宋伊人低声嘱咐,率先背着母亲钻了进去。宋明轩咬咬牙,也跟着爬了下去。
地下窖室不大,阴冷漆黑,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的纸张和朽坏的木箱,但总算有个遮蔽之所。宋伊人将母亲小心地安置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用带来的衣物给她保暖。
“姐,这里……好可怕。”宋明轩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挨着她。
“别怕,这里很安全,暂时不会有人找到。”宋伊人搂住弟弟,轻声安慰,尽管她自己的心也悬在半空。这里只能暂避,绝非长久之计。食物和清水撑不了几天。
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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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阁此刻已是风雨欲来。
公冶叙白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明显增多的、形迹可疑的“行人”,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赵弘毅果然按捺不住了。世子暴毙,这位郡王恐怕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想要用疯狂来掩盖一切。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公冶家带来的护卫皆是精锐,暗中还有父亲安排的影卫随行,赵弘毅想动他,没那么容易。他担心的是兄长。赵弘毅越疯狂,兄长的处境就越危险,很可能被用来作为最后的筹码甚至……被灭口。
“公子,”一名随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低声道,“查到了些许线索。那首诅咒歌谣,最初似乎是从城西棚户区流传出来的,但源头难以追踪。另外,昨夜那诡异的‘夜枭’声,事后有人在郡王府后街巷口的砖缝里,发现了这个。”
随从递上一枚极小、做工粗糙的牛皮纸哨子。
公冶叙白接过哨子,仔细查看。哨子很普通,但边缘有细微的磨损,似乎经常被使用。他尝试着轻轻一吹,发出一种尖锐却略显滞涩的声响,与昨夜听到的诡异变调旋律相去甚远。显然,吹哨之人用了特殊的方法和内息。
“有点意思。”公冶叙白把玩着哨子,“能查到这哨子的来源吗?”
“棚户区有个老瘸手,私下会做这种小玩意儿卖给孩子。但买主太多,无从查起。”
公冶叙白沉吟片刻。吹哨之人,对音律和内力运用都有一定了解,心思缜密,胆大包天。是达奚家的人?还是……那个送糖的“病弱女子”?
他越发觉得,找到这个人,至关重要。
“赵致远死了,赵弘毅必然有大动作。”公冶叙白下令,“让我们的人动起来,趁郡王府内部混乱,全力探查我兄长的下落!重点是王府地牢、军营禁闭室,以及任何可能隐藏人的秘密据点!注意赵弘毅身边亲卫的动向!”
“是!”
随从领命而去。
公冶叙白再次望向窗外,胜郡的黎明迟迟未至,黑暗越发浓重。他知道,自己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如果……如果兄长已遭不测,那他留在这里的意义,就将从查探真相,变为复仇和彻底掀翻赵弘毅乃至其背后的势力!
而那个神秘的吹哨人,或许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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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内,灵堂凄冷。
赵弘毅独自站在儿子的棺椁前,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但当他转过身时,那双眼睛里只有疯狂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查!给我继续查!”他对着心腹手下低吼,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所有接触过致远饮食汤药的人,全部严刑拷打!那些歌谣,还有昨晚的鬼叫,一定是有人搞鬼!找出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王爷,”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禀报,“府内已筛查数遍,并未发现明显异常。只是……只是在整理世子寝殿时,在床榻下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枚普通的银簪。
赵弘毅一把抓过银簪,仔细查看。簪子很普通,像是侍女用的。但当他凑近鼻尖,却隐隐闻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苦涩腥气!这气味……他似乎在军中某种被封存的违禁毒物记录中闻到过类似的描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意外!不是报应!是谋杀!是极其阴险的毒杀!而且,用的可能是与军中毒物有关的东西!
是谁?!是谁能弄到这种东西?还能将其带入守卫森严的王府,下在世子的汤药之中?
达奚家?他们有这个动机和能力!
公冶家?那个小白脸一来致远就出事,嫌疑重大!
还有那个一直没抓到的、救走达奚丫头的同党!
怀疑的毒蛇疯狂地啃噬着赵弘毅的理智。
“封锁消息!这簪子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赵弘毅厉声下令,紧紧攥着那枚发簪,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加派人手,给我盯死公冶叙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胜郡半步!另外……”
他眼中闪过极端残忍的光芒:“把地牢里那个硬骨头(公冶暄乾)给我提出来!严加拷问!我要知道,他和京里,到底知道了多少!还有没有同党!”
他已经不在乎后果了。儿子死了,他的一切图谋都可能暴露,他现在只想拉所有人陪葬!
而此刻,藏身于废弃印书坊地窖的宋伊人并不知道,她留下的那颗“种子”——那枚沾染了微量“黑鸠羽”气息的发簪,已经成功地在赵弘毅心中种下了怀疑和疯狂的毒苗,并将祸水引向了公冶叙白和至今生死不明的公冶暄乾。
胜郡的漩涡,因为赵致远的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吞噬着卷入其中的每一个人。宋伊人 自己,也在这漩涡中越陷越深。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也更加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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