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蘅沙哑的声音和火堆的噼啪声涂抹在宋伊人心头的画卷上。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胃部微微抽搐,但眼睛却睁得极大,努力记忆着每一个细节,不敢有丝毫遗漏。
这不是医术,这是杀人之术!是隐藏在杏林春暖表象之下,最阴森恐怖的另一面!
“记下多少?”白蘅停下,喘着粗气问,额角再次渗出虚汗。
“七种。牵机、相思泪、腐骨灰、闭息散、鹤顶红、断肠草(与他之前用的血见愁类似但更烈)、还有……魂走丝。”宋伊人清晰地复述出来,甚至包括了白蘅并未详细描述后两种的特性,显然是从符号和只言片语中自行推断联想。
白蘅盯着她,半晌,才嗤笑一声:“脑子倒快。但这只是皮毛中的皮毛。毒之一道,精深幽微,在于变化,在于组合。两种无毒之物相混,可成剧毒;两种剧毒相撞,或许反而无事,或许……生成更诡谲难防的东西。银针探毒,不仅是试其有无,更要辨其性,察其源,预其变!”
他让宋伊人取来清水和几只破碗。然后,他极其小心地,从那些油纸包和瓷瓶中,取出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粉末或液滴,分别放入不同的碗中清水里溶解。
“看,闻,但绝对不许碰,更不许尝!”白蘅严厉警告。
宋伊人凑近,仔细观察那些溶液。有的清澈无比,与清水无异;有的微微泛黄;有的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莹光。气味更是千差万别,有的无味,有的带着苦杏仁味,有的则是淡淡的花香,甚至还有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毒物万千,其形、色、味,皆可伪装。肉眼凡鼻,最易受骗。”白蘅冷声道,“真正高明的用毒者,下毒于无形,等你察觉时,已入骨三分。”
接着,他让宋伊人拿起一根最细的银针。“用我昨日教你的辨气之法,沉心静气,去感知针尖触及不同毒液时的细微差异。”
宋伊人依言,屏息凝神,将银针针尖缓缓探入第一只碗中。就在针尖接触液面的瞬间,她感到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拂过的阻滞感,同时,银针接触液体的部分,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泛出一种极淡的灰意。
“感觉到了?”白蘅问。
“嗯。略有滞涩,针色微灰。”
“记下这种感觉。这是‘腐骨灰’的特性,阴蚀之毒,损人肌骨。”
她又将针拭净,探入第二只碗。这一次,针尖传来的是一种极其轻微的麻痒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轻轻啃噬针尖,银针毫无变色。
“微麻,无变色。”
“哼,‘魂走丝’,蛊毒一类,坏人心神,针试不易显,需辅以特殊药石方能确辨。”
第三只碗,针入无声无息,无涩无麻,但拿出后,在火光下细看,针尖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分。
“无触感,但光泽稍减。”
“ ‘闭息散’,压制生机,如灯油枯竭,最是阴险……”
每一种毒,与银针接触时,都会产生独一无二的、极其细微的反应。这需要下针者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触觉和观察力,心神必须绝对集中,稍有杂念,便会错过那生死攸关的讯号。
宋伊人全神贯注,一次次尝试,记忆,对比。她的额头渗出细汗,不是因为劳累,而是精神高度紧绷的消耗。她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幽暗深渊的大门,门后是无数致命而危险的秘密,而她,必须将这些秘密牢牢掌握。
白蘅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时出言纠正她的手法,或补充更阴狠的注解:“……这种毒,见血生效,沾肤即入,配制时需用玉器,银器反而会催化其性……那种,需用阳气旺盛之人的唾液为引,方能激发全部毒性,最适合对付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的话语,如同最阴暗的咒语,将用毒的诡谲、狠辣、不择手段,赤裸裸地展现在宋伊人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宋伊人感到精神疲惫欲裂,手指都因为长期保持精细动作而微微僵硬时,白蘅才让她停下。
“今天到此为止。”白蘅气息更加衰弱,显然这番教学也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些特性。明天,我会教你最简单的相生相克,还有如何利用银针,将微量的毒素导入特定经络,既可不致命,却能让人痛苦不堪,或者……呈现出特定疾病的假象。”
呈现出特定疾病的假象!
宋伊人心头猛地一跳!赵致远体弱多病……这其中的操作空间……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恭敬道:“是,师父。”
她伺候白蘅躺下,将那些危险的毒物小心收好,放回暗格。然后,她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久久无言。
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着那些诡谲的毒符,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银针探毒时那万千种细微差异。
这是一个全新的、黑暗的、却拥有着可怕力量的世界。
而她,已经一只脚踏了进来。
山下的胜郡,此刻应是万家灯火渐次熄灭,陷入沉睡。她的弟弟宋明轩,不知是否仍在恐惧与屈辱中辗转难眠。
而郡王府深宅之内,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或许正安然高卧,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宋伊人缓缓握紧拳头,指尖冰凉,心底那片寒冰却燃烧着幽蓝的火焰。
赵致远,你等着。
你所依仗的权势,你所玩弄的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终将不堪一击。
这力量,或许来自救人的草药,或许……也来自杀人的毒物。
夜色,更深了。草棚内,只剩下火堆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少女眼中,那比夜色更沉、比毒药更冷的决意。
接下来的几日,云断山腹地的这座破败草棚,成了世间最诡谲也最严苛的学堂。
白蘅的身体在“血见愁”的猛效、鱼胆的药引以及宋伊人后续精心调制的药膏作用下,终于勉强脱离了险境,但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然而,这丝毫未影响他传授那黑暗技艺的进度,反而因卧床不起,他将全部精力都用于了口授与督导体悟上。
天光未亮,宋伊人便需起身,先照料白蘅服下晨间的药剂,然后便开始日复一日的“认毒”酷训。
白蘅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毒物知识,那些藏在鹿皮暗格里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他让宋伊人采集山中随处可见的草木、矿物,甚至是一些毒虫的分泌物,然后以极其精妙又恶毒的方式组合、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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