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外,雨势渐歇,从倾盆暴雨化作了淅淅沥沥的缠绵余音,敲打在残破的茅草屋顶和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棚内,那堆小小的篝火努力燃烧着,驱散着寒意和水汽,橘色的光芒在两张神色各异的脸庞上跳跃不定。
白蘅的话,如同另一道惊雷,炸响在宋伊人心头,甚至比方才坠崖那一刻更让她心神剧震!
收徒?
真正磕头敬茶、传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学最顶尖的采药、辨药、制药、甚至炼药的本事?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她的心坎上。她看着白蘅那双不再有丝毫戏谑、只有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期待的眼睛,又看向那个装着“金蕊剑兰”的玉盒,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母亲蜡黄的脸和压抑的咳嗽,弟弟熬夜苦读时单薄的背影,赵家那冰冷的马车和施舍的包袱,自己在山林中跌跌撞撞的每一次寻觅,还有方才悬崖上那生死一瞬的惊心动魄……
危险?辛苦?她何曾怕过?她早已在生活的悬崖边挣扎了太久。不见容于世俗?宋家早已没什么世俗荣光可言。而白蘅口中描述的那条路——能救母亲、能让她真正自立、能让她拥有无视赵家算计的力量——那正是她黑暗中苦苦摸索却不得其门的方向!
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的惶恐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再次湿润,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或委屈,而是因为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的希望之光!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却毫不在意。她环顾这漏雨的草棚,找不到茶水,甚至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碗。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冰冷潮湿、甚至还积着污水的泥地上!
“师父在上!”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弟子宋伊人,愿拜您为师!求师父传授技艺!无论多苦多难多危险,弟子绝无怨言,必勤学不辍,永不背弃!”
说完,她深深地叩下头去,额头抵在冰冷的泥水里,行了一个最郑重不过的拜师礼。
白蘅看着跪在泥水中的少女,看着她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脊背,看着她那份不顾一切的决心,眼中终于露出了极度欣慰和满意的神色,甚至隐隐有一丝激动。他挣扎着想上前扶她,却又因伤势跌坐回去,只好哑着嗓子,带着难得的庄重道:“好!好!好!我白蘅漂泊半生,总算没看走眼!从今日起,你宋伊人,便是我‘鬼医’白蘅唯一的亲传弟子!起来吧,傻丫头,地上凉!”
“鬼医”?宋伊人心中一动,这名字带着一股亦正亦邪的乖张,倒是极配师父的性子。她这才起身,重新坐回火堆边,身上脸上沾着泥水,模样狼狈,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既然拜了师,有些事就该让你知道了。”白蘅喘了口气,神色略显复杂,“你师父我,年轻时有个绰号叫‘鬼医’,一是因为我行事不按常理,专研许多偏门甚至禁断的药理,二是因为我救人也杀人,全看心情,得罪了不少所谓的名门正派。后来厌倦了那些纷争,才躲到这云断山深处图个清静,顺便寻找一些早已绝迹的药材,想补齐师门失传的一些东西。”
他指了指那个玉盒:“这‘金蕊剑兰’就是其中之一。教你的东西,有些可能惊世骇俗,有些可能为正道所不容,你怕不怕?”
宋伊人毫不犹豫地摇头:“弟子不怕。药无正邪,只在用者之心。能救人,便是好药。能掌握力量守护想守护的人,便是正道。”
白蘅闻言,眼中精光大盛,抚掌(虚弱的)笑道:“说得好!哈哈哈!不愧是我白蘅的徒弟!就冲你这句话,老子……为师倾囊相授也值了!”
激动之下,他又咳嗽起来。宋伊人连忙上前替他抚背。
“无妨无妨,”白蘅摆摆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老了,不中用了,摔一下就要散架。妈的,得赶紧把这金蕊剑兰初步处理一下,不然药性流失就亏大了。”他强打精神,指挥道,“丫头,把玉盒拿过来,还有我那个油布包里的银针和那个黑色的小陶罐。”
宋伊人依言取来东西。白蘅接过玉盒,打开一条缝,那股奇异的异香再次弥漫开来,花心那金红色的光点似乎微弱了一些。他神色无比凝重,取出银针,手法快如闪电,在三朵花的特定部位极轻极快地刺了几下,挤出几滴近乎无色、却散发着浓郁能量波动的花液,准确滴入黑色陶罐中。那陶罐内部似乎刻画着特殊的纹路,花液滴入,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旋即沉寂下去。
“好了,初步锁住药性了。”白蘅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额角都渗出了虚汗,“剩下的,等老子伤好了再慢慢炮制。这东西,急不得。”他小心翼翼地将陶罐封好,递给宋伊人,“收好,以后炮制它,你也要在一旁学着。”
宋伊人郑重地接过这蕴含着治愈母亲希望的陶罐,感觉手中沉甸甸的。
“至于你的伤和我的伤……”白蘅瞥了她一眼,又开始恢复那副老不正经的样子,“也算你入门第一课。看到那边那丛被雷劈了一半还顽强活着的‘紫珠’没?去采些叶子过来,捣烂敷在淤青处,活血化瘀效果比那黑药膏还好。还有,水洼边那几棵歪脖子‘地胆草’,挖它的根,洗干净,嚼碎了咽点汁水,能内服镇痛。快去!”
宋伊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忍着痛起身,按照指示去采药。她发现,经过白蘅的点拨,再看这些熟悉的草木,感觉截然不同了,仿佛每一株都蕴含着等待解读的讯息。
她采回药,熟练地捣烂,先仔细地帮白蘅重新敷了药,然后又处理自己的伤口。当那紫珠叶清凉的药力渗入皮肤,当地胆草根苦涩却带着镇痛效果的汁液咽下,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师父所传授知识的立竿见影之力。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篝火是唯一的光源。风雨彻底停了,山林间弥漫着暴雨后的清新和凉意,偶尔传来几声宿鸟的啼叫。
一师一徒,一老一少,围坐在火堆旁。白蘅疲惫地闭目养神,宋伊人则毫无睡意,依旧沉浸在拜师和获得希望的巨大冲击中。她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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