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公元183年)二月廿五日,兖州东郡与徐州彭城国交界,西别部大营。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丘陵间料峭的风掠过坚固的营栅。匠作营区域,数十座炉窑依旧日夜不息地吞吐着灼热的火焰,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是这座战争堡垒最雄浑的脉搏。空气中弥漫着新鞣皮革的浓烈气味与铁器淬火的焦灼气息。张砺亲自守着最新一批皮札甲下线——胸前那面厚实的精铁护心镜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匠作营的产能已攀至高峰,每日稳定产出皮甲近三十副,三棱破甲锥矛头逾二十枚,正源源不断补充着于禁第二曲的装备缺口。
校场上,两支主力战曲的操练杀声震天。东区,高顺的第一曲五百老卒,早已全员披挂深褐色皮札甲(嵌护心镜),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次长矛突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三棱破甲锥矛尖闪烁着致命寒光。刀牌手(长牌手)的盾击势大力沉,弓手引弓如满月,箭簇遥指天际。步、盾、矛、弓协同如臂使指,杀气凝练如实质。
西区,于禁的第二曲五百新卒,则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景象。前排两个屯(约两百人)已优先配齐了崭新的皮札甲(嵌护心镜),手持制式长枪(部分精锐什长配发了三棱破甲锥矛头),在什长、队率的厉声呵斥下,进行着对抗演练,动作虽显生涩,但阵型已初具雏形,眼神中带着新兵特有的狠劲与紧张。后排三个屯(三百人)则仍穿着深青色号衣,仅有部分什长和刀牌手配发了皮甲,手中多是普通环首刀和削尖的木杆长枪(用于训练),正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行进与突刺训练。于禁按剑肃立点将台,面容冷硬如铁,目光如刮骨钢刀般扫过每一处细节,任何微小的懈怠都会招致严厉的鞭笞。治军之严苛,让新卒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营门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烟尘腾起。王栓带着两名斥候,风驰电掣般冲入辕门,直奔中军大帐!三人皆是一身尘土,坐骑口鼻喷着白沫,显是长途奔袭而来。
“报——!主公!紧急军情!”王栓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急促,“属下小队于彭城国北部、泰山余脉南麓之‘野狼沟’附近,发现大队贼寇踪迹!约五六百人,多为步卒,有数十骑,正围攻一队车仗!”
王康、程昱、高顺等人霍然起身。
“何人车仗?打的什么旗号?”王康沉声问道。
“无明确旗号!但看其车仗形制与民夫衣着,当是徐州官家运粮队伍!被围车队约有大车三十余辆,民夫百余,护兵仅数十人!已被贼寇分割包围于一处狭窄河滩!形势危殆!贼寇头目所打旗号,隐约可见‘吴’字!”王栓语速极快。
“吴?必是吴敦残部!”程昱眼中寒光一闪,“此獠竟敢深入徐州腹地,劫掠官粮!胆子不小!”
“距离此地多远?”高顺声音冷硬。
“急行军,一个半时辰可至!”
王康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贼寇猖獗,竟敢劫掠官粮!此獠不除,边境难安!高顺!”
“末将在!”
“命你率第一曲(五百人)为左翼,直扑贼寇主力!”
“末将领命!”
“典韦、王固!”
“在!”“末将在!”
“命典韦率亲卫三十铁骑为锋刃!王固率虎贲屯一百零五锐士为右翼!随我中军,目标——贼酋吴敦!务必将其击溃擒杀!”
“喏!”“得令!”典韦咧嘴露出森白牙齿,王固兴奋地握紧了刀柄。
“王续!王宪!高横!”
“末将在!”
“命你三人率强弩三屯(三百人)随后压阵,择地列阵,提供远程压制!尤其盯住贼寇那数十骑!”
“末将领命!”
“于禁!”
“末将在!”于禁跨步出列。
“命你率第二曲已披甲之前两屯(两百人),留守大营,加强戒备!其余新卒由队率带领,协助王祢守护辎重!”
“末将遵命!”于禁肃然抱拳,毫无怨言。他深知自己麾下新卒战力尚弱,贸然出击反易生乱。
“全军!着甲持械,备足箭矢!半炷香后,辕门集结!”王康的命令斩钉截铁。
“喏!”帐内诸将齐声应诺,杀气腾腾地冲出大帐。
半炷香后,营门轰然洞开!铁流奔涌而出!
典韦一马当先,“乌云踏雪”四蹄翻飞如墨云,沉重的铁札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三十名亲卫铁骑紧随其后,人马皆披皮札甲(嵌护心镜),长刀出鞘,气势汹汹!王固的虎贲屯紧随典韦铁骑侧翼,深褐色皮札甲覆盖全身,二十名长牌手手持加固长盾,六十名长矛手紧握三棱破甲锥长矛,二十名强弓手背负筋角复合强弓,步伐迅捷而沉重,如同一股赭褐色的怒涛!高顺的第一曲五百深青甲士则如同沉默的森林,在左侧快速推进。王续、王宪、高横的强弩三屯压后,长牌手在前,弩手背负沉重的蹶张弩紧随。烟尘滚滚,直扑东北方向的“野狼沟”!
一个时辰的强行军,斥候引导下,队伍已能听到前方传来的隐约喊杀声!翻过一道矮丘,战场尽收眼底!
沂水畔一处狭窄的河滩上,三十余辆运粮大车被仓促围成一个不甚规则的圆阵。车辕相抵,粮袋、杂物堆叠在缝隙间,形成一道简陋的屏障。百余民夫和约四五十名穿着徐州郡兵号衣的护兵,依托着车阵,正用长矛、木棍、石块甚至推车用的杠子,拼命抵抗着外围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贼寇!贼寇约五六百人,衣衫杂乱,呼喝叫骂,攻势凶猛。数十名骑手在外围游弋,不时射入冷箭,或尝试寻找车阵薄弱处冲击。
车阵中央,一个年轻的身影格外醒目。他约莫二十岁年纪,身材挺拔,面容刚毅,虽只穿着普通的吏员皂衣,却毫无惧色。他手持一柄环首刀,声音洪亮地指挥着:“东面!顶住!长矛手刺!民夫搬石头砸!”“西面缺口!快用车板堵上!后面的人递长矛上来!”“不要慌!结阵!背靠车!贼寇冲不进来!”在他的指挥调度下,原本濒临崩溃的车阵竟奇迹般地稳住了阵脚!民夫和护兵虽伤亡渐增,却无人溃逃,咬牙死守。贼寇首领吴敦,一个满脸横肉、挥舞着鬼头大刀的壮汉,在阵外气得哇哇大叫,指挥手下猛攻不止。
“好个临危不乱的吏员!”策马立于丘顶的王康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虎贲屯!目标——贼寇侧翼弓手、骑手!投矛准备!”王康马槊前指,厉声下令!
“得令!”王固咆哮回应,“虎贲屯!跟我冲!”
轰!如同蛰伏的猛兽苏醒!虎贲屯在王固带领下,脱离主力,斜刺里以惊人的速度直插贼寇外围那数十名骑手和弓手聚集的区域!他们冲锋的势头太猛,瞬间吸引了大量贼寇的注意!
“长牌手!立!”距离贼寇骑手约五十步,王固狂吼!
二十名长牌手瞬间止步,将沉重的加固长盾狠狠顿地,组成一道盾墙!
“投矛——!”王固的吼声如同炸雷!
盾墙缝隙间,六十支沉重的短柄投矛被虎贲屯的长矛手奋力掷出!这些投矛长度约四尺(汉尺),矛头三棱带血槽,专为破甲掷杀!六十道乌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覆盖了贼寇骑手和弓手所在的区域!
噗嗤!噗嗤!噗嗤!
惨嚎声瞬间撕裂空气!投矛恐怖的穿透力在密集的人群中展现得淋漓尽致!马匹嘶鸣着栽倒,骑手被贯穿身体钉在地上,弓手成片倒下!仅仅一轮投掷,贼寇外围最具威胁的远程力量瞬间被扫荡一空!侥幸未死的骑手魂飞魄散,拨马就逃!
“杀——!”投矛掷出的瞬间,盾墙已然分开!王固挥舞着那把厚重的胡人弯刀,如同出闸猛虎,第一个撞入被投矛打懵的贼群!六十名长矛手挺着三棱破甲锥长矛紧随其后,如同钢铁洪流,狠狠碾入敌阵!二十名强弓手则迅速散开,精准点射着试图组织抵抗的贼寇头目!虎贲屯的突击,凶悍、精准、致命!瞬间将贼寇的阵型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并引发了侧翼的全面崩溃!
“高顺!全军突击!凿穿敌阵!”王康的命令紧随而至!
“锋矢阵——!杀!”高顺冰冷的声音响彻战场!
早已蓄势待发的高顺第一曲五百甲士,如同压紧的弹簧猛然释放!深青色的洪流在王勇、王猛、李敢、赵平、赵桓五名屯长的带领下,排成最严整的锋矢突击阵型,长矛如林挺进,狠狠撞入因侧翼崩溃而陷入混乱的贼寇主阵!
“典韦!随我取吴敦首级!”王康一夹黑风马腹!
“主公跟紧了!”典韦狂吼一声,双铁戟一摆,“乌云踏雪”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正在阵中气急败坏指挥的吴敦!三十名亲卫铁骑紧紧护住王康两翼,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贼寇的心脏!
强弩三屯在王续指挥下,迅速占据丘顶有利位置。“长牌手立盾!弩手!覆盖攒射贼寇后队及溃逃方向!阻断其退路!放!”嗡——!密集的弩矢腾空而起,如同死亡的乌云,将试图逃跑或集结的贼寇后队笼罩!
内外夹击,雷霆万钧!本就因虎贲屯的凶悍突击而动摇的贼寇,在高顺主力锋矢的碾压和典韦铁骑凿穿中军的恐怖打击下,彻底崩溃了!
“官军主力来了!”
“吴当家死了!快跑啊!”
哭爹喊娘的溃败如同瘟疫般蔓延。贼寇丢盔弃甲,亡命般向沂水下游和山林中逃窜。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清点战场,斩首三百二十余级,俘虏三百余人(多为受伤或跑不动的),贼酋吴敦被典韦一戟砸碎了天灵盖,横尸当场。缴获杂色马匹三十余(多为驽马,少数可充战马),皮甲数十副,各式刀枪无算,以及部分被劫掠的财物。
西别部自身伤亡轻微:虎贲屯数人轻伤(多为冲锋时被流矢擦中),高顺部有十余人阵亡,三十余人受伤(多因贼寇困兽之斗),强弩三屯无损伤。
硝烟未散的河滩车阵旁,王康策马而立。那年轻的皂衣吏员正指挥着惊魂未定的民夫和护兵,救治伤员,收拢散落的粮袋物资,安抚众人。虽经恶战,他皂衣上沾染了血污泥污,发髻也有些散乱,但神情依旧沉稳,指挥若定,条理清晰。百余民夫在他调度下,虽面带惊恐,却行动有序,无人溃散。
王康下马,在典韦、高顺护卫下,走向车阵。
那年轻吏员见到王康一行甲胄鲜明、气势凛然,尤其是典韦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微凛,但依旧不卑不亢,上前数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朗:“下吏东海郡承督漕吏吕岱,拜谢将军救命大恩!若非将军神兵天降,我东海郡押运之粮秣及百余民夫性命,今日皆要葬送于此!”
吕岱!吕定公!
王康心中剧震!这个名字在他所知的历史长河中,可是东吴后期擎天玉柱般的人物!长寿宿将,南征北讨,威震交广!没想到竟在此地,以一个小小的押粮吏身份相遇!如此年轻,却已显露出临危不乱、调度有方的非凡才能!
“吕吏员请起!”王康亲手扶起吕岱,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年仅二十岁的未来名将,“本将陈留郡西别部司马王康,奉郡守之命驻防东境,清剿匪寇。救民护粮,分内之事。倒是吕吏员,以区区数十护兵,百余民夫,临危结阵,力抗数倍悍匪而不溃,指挥若定,调度有方,真乃大才!不知吕吏员现居何职?在东海郡任何差遣?”
吕岱感受到王康目光中的真诚与欣赏,心中微暖,答道:“回将军,下吏吕岱,字定公,广陵海陵人。现为东海郡承督漕吏,专司郡内部分粮秣转运押送之事。此番奉郡丞之命,押送粮秣五百石至下邳交割,不意在此遭逢巨寇…”
王康听着吕岱清晰沉稳的叙述,看着河滩上那虽简陋却有效保住了大部分粮车和人员的车阵,心中爱才之意更甚。如此良才,埋没于区区漕吏之职,实乃明珠蒙尘!乱世之中,此等能独当一面、处变不惊的干才,正是他西别部亟需的基石!
夕阳的余晖洒在沂水河畔,将血迹未干的战场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王康的目光落在吕岱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上,一个念头已然清晰:此人,断不可错过!如何将其纳入麾下,需从长计议,但今日之缘,便是最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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