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漠北皮货”的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铺面早已打烊,后院一间密室,仅一盏油灯摇曳,将两个拉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皮革和羊膻味,混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紧张。
一个穿着西域服饰的中年商人卡维,左颊一道淡疤在昏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正用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镶嵌绿松石的弯刀。
一个年轻的伙计哈桑,垂手侍立,眼神机警地扫视着门窗缝隙。
哈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首领,风紧了。‘虎’(长孙烬鸿)归巢后,虽被困在长安卫戍的笼子里,但他留在西北的‘爪牙’(旧部)已深深扎进新掠得的草场(新占的十二部领土)。‘凤’(萧贵妃)和‘幼龙’(大皇子)的巢穴日益坚固,正忙着消化‘虎’捕回的猎物(战果),‘金枝’(萧文纯)已栖上枝头。”
卡维擦拭刀锋的动作一顿,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笼中虎,不足为惧。可他为他人做的嫁衣,却硌得我心痛!那十二片丰美的草场,本应是我西煌沙狼驰骋之地,如今却插上了昙昭的旌旗!西北的平衡已被打破,‘虎’为我们重创了草原鹰群(指二十三胡部),却也把刀架到了我们的咽喉旁!”
哈桑:“正是!‘虎’五年搏杀,铁云、布耶尔、胡察等十二部鹰群已溃!他们的草场空了,鹰旗倒了!如今遍地哀嚎的羔羊(流民)和无主的草场,昙昭一时难以尽吞。这是我们西煌沙狼最好的时机!”
卡维眼中贪婪与警惕之光交织,刀尖狠狠划过桌面:“好一头‘猛虎’!替我们重创了宿敌,却也引来了更贪婪的邻居!那片丰美的草场,绝不能尽数落入昙昭之手!我们必须抢先下手,能夺多少是多少!”
哈桑:“是!‘鹞子’(暗桩)已动。有人往‘高树’(朝堂)吹风,说这些‘羔羊’反复难驯,需斩尽杀绝以绝后患;有人往‘荒原’(流民与残部)撒种,说唯有我西煌王朝才是真正的‘庇护者’,可助他们复仇,夺回家园!”
卡维将弯刀收入鞘中,发出“锵”的一声决断之响:“盯紧‘虎’的动向,更要探清‘高树’对那片新草场的最终方略!是缓慢消化,还是血腥镇压?这决定了我们是以‘新主’的姿态强势介入,还是以‘解放者’的身份收割人心!”他从怀里摸出两颗特制的骨制骰子,塞入哈桑手中:“‘鸿运’赌坊,‘豹子’点见。风紧,扯呼!记住,一切,只为夺回‘沙狼应许之地’!”
落日熔金,为广袤的戈壁与起伏的沙丘披上赤纱。西煌王庭的宫殿群巍然矗立,穹顶在暮色中反射着最后的光辉,其上的金日徽记逐渐隐入暗影,显得威严而神秘。
殿内,巨大的黄铜火盆中燃烧着昂贵的沉香木,香气馥郁而厚重,跳动的光影在彩绘釉砖墙壁与繁复的地毯上投下变幻的图案。殿内气氛肃穆,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阿史那禹疆,也就是卡维口里的“沙狼之眸”,他并未端坐在象征最高权力的黄金王座上,而是以一种充满掌控感的松弛姿态,斜倚在王座旁的宽大卧榻上。
他年约二十,身形挺拔如沙漠中的白杨,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鸷与智慧。
他穿着一身玄色轻丝制成的长袍,剪裁利落,衣襟与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凌厉的狼首缠枝纹样。一条镶嵌着黑曜石与绿松金的宽腰带束紧了他的腰身,彰显出精悍的体魄。他的手指修长,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胸前一枚温润的狼牙,那是他力量的象征。
尽管衣着华丽,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并非养尊处优的贵气,而是一种如同经过风沙磨砺的冷硬与锐利。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深不见底的沙漠夜泉,扫过殿内众人时,无人敢与之对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目光中的寒意灼伤。
名义上的沙赫,阿史那禹疆的父亲阿史那·阿尔达希尔,此刻如同一个苍老的木偶,穿着华丽的王袍,坐在王座上,眼神浑浊呆滞,对殿内的一切漠不关心。他身边侍立着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显然是禹疆的心腹。
殿下分列两旁,个个屏息凝神,目光敬畏地投向阿史那禹疆。他们深知,这位年轻的沙赫扎德,才是西煌真正的灵魂与主宰。
将领巴图鲁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恭敬:“沙赫扎德!‘虎’被囚!草原空虚,正是我西煌铁骑东进,收服铁云、胡察故地之时!末将请战!”
阿史那禹疆眼皮微抬,声音虽不高,却自带不容辩驳的气势:“东进?然后呢?”他放下狼牙,目光如电扫过将领,“昙昭地大物博,根基深厚。我们若倾力东进,昙昭会坐视其西北出现一个统一的强邻?长孙烬鸿虽困长安,但其旧部仍在边关!此时大举兴兵,是逼昙昭集中精力将矛头对准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二十三胡部,长孙烬鸿五年拿下铁云等十二部,有人比我们更着急。‘黑水部’在剩余十一部中势力最盛,其首领乌勒吉野心勃勃,欲一统草原,重建‘苍鹰王朝’。他与昙昭结怨更深,必会先动手。我们何不静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
巴图鲁低头:“末将……末将愚钝!”
阿史那禹疆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长安的‘沙蝎’,可有新消息?”
一名身着暗青犀皮铠的将领上前一步。他虽甲胄在身,步履间却带着一种谋士般的沉稳,眼神坚毅锐利,却又深藏着洞悉世事的明澈。此人正是阿史那禹疆最为倚重的臂膀——赫连哲别。他不仅是能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骁将,更是能于帐幄之内运筹帷幄的谋臣,是西煌军中罕有的文武全才。
赫连哲别并非纯粹的西煌人。他出身于草原上一个名为“黑石部”的小型部落,那个部落是最接近昙昭亦是最亲近昙昭的一个部落。哲别自幼聪慧,被部落寄予厚望,送往昙昭边境州府学习,期望他能成为部落的支柱。
然而,数年前,草原霸主“铁云部”为扩张势力,以黑石部“暗通昙昭”为借口,发兵突袭,血洗了黑石部的营地!哲别的父母、族人几乎被屠戮殆尽,他因在外求学而幸免于难。当他赶回时,只看到一片焦土和亲人的尸骸。铁云骑兵甚至将反抗者的头颅悬挂在旗杆上示众,其中就有他的父亲。
赫连哲别对草原上的这些掠夺者怀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立誓要向铁云部复仇。
部落覆灭后,哲别流落草原,如同丧家之犬。他试图向其他部落求助,但无人敢招惹强大的铁云部。在他最绝望之际,是阿史那禹疆收留了他。
那是在阿史那禹疆返回西煌的路上,当时,哲别已经四天没有喝水,饿得只剩一口气……是禹疆给了他食物与水,禹疆不仅没有因他小部落出身而轻视他,反而欣赏他那来自于昙昭的深厚学识,更理解他对草原旧秩序的仇恨。禹疆对他说:“你的智慧,是复仇最锋利的刀。跟着我,我带你扫平这些所谓霸主,重建草原的规矩!”
禹疆的目标是整合西煌权力、收服草原诸部、建立一个强大的西方王朝,这与哲别向铁云部等仇敌复仇的目标高度一致。禹疆的雄才大略和狠辣手段,让哲别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禹疆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有再造之恩。哲别将这份知遇,全部转化为辅佐禹疆稳固权力、平定西陲的利器。
此时,哲别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冰冷:“回沙赫扎德,‘沙蝎’已动。正全力探听昙昭朝廷对新附十二部的处置。据报,已归附的十二部中,仍有‘苍鹰旧部’等残余势力心怀怨愤,恐在昙昭长安及边境策划暴行,欲撼动昙昭统治。”
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他对草原仇敌的仇恨,早已融入骨髓。“此外,黑水部乌勒吉的使者,似乎已在昙昭长安活动,其目标不明,但绝非善意。我已派人散播流言,煽动昙昭强硬派,并暗中联络流民。”
阿史那禹疆微微颔首:“很好。重点关注黑水部在长安的动向。乌勒吉若想成事,必会设法搅乱昙昭内局。至于‘苍鹰旧部’……不过是乌勒吉可资利用的棋子罢了。”
“另一方面,密切关注十二部流民动向。昙昭朝廷若对残余势力举起屠刀,那便是火神阿胡拉赐予我西煌的大旗!我们可高举‘庇护’之旗,收拢人心,兵不血刃,即可稳固新得之疆域。若昙昭选择怀柔……”他眼中寒光一闪,“那便是温水煮蛙!让那些流民成为我们插在昙昭西北的钉子!待时机成熟,或可里应外合,但绝非现在。”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火光照亮他深邃的轮廓。
“记住,我西煌当前之志,在于东进整合草原,在于强盛自身,而非与昙昭全面为敌。此乃审时度势,与我身负一半昙昭血脉并无干系。以我西煌现今之力,鲸吞胡部已是壮举,若要以蛇吞象,徒招祸患。除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启东线战端。让乌勒吉去当那只挑衅的狼,我们只需做那最后的猎人。”
“深入长安,探查虚实。”他目光扫过众人,“紧盯那位‘笼中虎’长孙烬鸿的状态,还有那位崭露头角的大皇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知己知彼,方能把握时机。”
他的话语停顿了片刻,缓慢而又清晰地下达指令,“尤其是那位永昭公主……有机会的话,务必把她‘请’来!”
众人齐声道:“沙赫扎德英明!”
阿史那禹疆最后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各部听令!磨快刀,喂饱马!暗中积蓄力量!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自东进挑衅昙昭!违令者……斩!”最后一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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