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太阳,本该是温和的,但照在清源县征地拆迁办公室门前那片冰冷的大理石上,却反射出刺眼的光。
空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平静。
几十个皮肤黝黑的农民,像一堵移动的、由血肉和汗水砌成的墙,将征地办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围在了中间。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沾着泥土,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他们没有拿武器,手里攥着的,是皱巴巴的户口本、土地承包合同,或仅仅是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拳头。
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名叫王老根。他就是那封血指印信件的起草人。他的脸膛是酱紫色的,因为激动和愤怒,嘴唇微微哆嗦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玻璃大门。
“开门!让王平出来!”
“凭什么一亩地就给那么点钱?当俺们是叫花子打发吗?”
“那地是俺们的命!地没了,钱不够活,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喊声此起彼伏,却并不整齐,透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悲愤和绝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嚎啕大哭,哭声尖利,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大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前台那两个年轻姑娘早已没了闲聊的心情,正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脸上满是看热闹的好奇和一丝鄙夷。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手持橡胶棍,排成一列,色厉内荏地堵在门口,冲着外面大声呵斥。
“都退后!退后!再往前冲就是冲击国家机关!”
“有什么问题去信访办!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保安队长老周,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满头是汗。他一边对着对讲机呼叫支援,一边冲着人群喊话:“大家冷静!王主任正在开会!你们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王老根赤红着眼睛,上前一步,指着保安队长的鼻子吼道:“开会?又是开会!俺们来了三趟了,他王平回回都在开会!他开的是什么会?是商量着怎么把俺们的活命钱吞进自个儿兜里的会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所有农民心里最后一点幻想。
“对!让他出来!”
“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人群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开始向着大门涌动。保安们紧张地挥舞着橡胶棍,却不敢真的往人身上招呼,只能被动地被人群挤得连连后退。推搡之间,一个年轻保安脚下不稳,被人潮一带,摔倒在地,人群一阵骚动。
三楼,副主任张恒的办公室里。
他正站在百叶窗的缝隙后,冷眼看着楼下的混乱。他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一群刁民,成不了气候。”他对着身边的下属轻蔑地说道,“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正好让县里看看,这征地工作有多难干。到时候,再多批点维稳经费下来,不比跟他们磨嘴皮子强?”
下属谄媚地笑着:“还是张主任您高明。让他们闹,派出所的人一到,带头抓几个,剩下的就都老实了。”
“嗯。”张恒呷了一口茶,对自己的判断很满意。在他看来,这些农民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今天这群“蚂蚱”,似乎不打算再任人宰割。
农民们没有散去,反而更有组织。王老根带着几个壮劳力,直接横躺在了征地办大院的车辆出入口,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通道。其他村民则在门口席地而坐,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不喊了,也不闹了,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片沉默的礁石,任凭保安如何呵斥,就是纹丝不动。
这种沉默的对抗,比声嘶力竭的呐喊更具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征地办大院里,车辆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几个原定要出门办事的科员,被堵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午饭时间到了,食堂送餐的车辆也被拦在外面,饭菜的香气飘进院子,让那些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干部们开始焦躁不安。
“这帮人是疯了吧?还不走?”
“我的天,我下午还约了人做脸呢!”
“保安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把人赶走?”
抱怨声在各个办公室里响起。他们关心的不是农民的诉求,而是自己的午餐和下午的消遣。
楼下的保安队长快要哭了。派出所的人来了,但一看这阵仗,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妇女,他们也不敢采取强制措施,只能在一旁拉起警戒线,劝说调解。可农民们铁了心,油盐不进。
事情,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县委督查室。
苏正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老李和小王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汇报着上午在档案馆和图书馆的收获。
“苏副主任,我们查了,周边几个市,类似的征地项目,补偿标准确实都比我们县高出一大截,最高的高了将近百分之四十。”小王将整理好的对比文件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愤愤不平。
“而且,”老李补充道,“我们还查到一份三年前省里下发的指导文件,明确要求各地市在制定征地补偿标准时,要‘确保被征地农民原有生活水平不降低,长远生计有保障’。按照那个标准算,我们县现在的补偿款,连最低线都没达到!”
苏正看着那份文件,眼神愈发冰冷。
王平他们,已经不是简单的克扣了,这根本就是在公然违法。
就在这时,吴远山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焦急:“苏副主任,出事了!征地办那边,被东王村的村民给堵了!”
他将自己刚听来的消息飞快地说了一遍。
苏正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缓缓站起身。
“苏副主任,您这是……”吴远山看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心里一紧,“这事儿已经惊动县公安局和信访办了,咱们督查室现在过去,是不是不太合适?万一激化了矛盾……”
“吴主任,”苏正穿上外套,动作不疾不徐,“矛盾不是我们去激化的,是它本来就存在。现在,它只是被摆在了桌面上。”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那几个因为消息而骚动不安的年轻科员。
“小王,带上你的政策汇编。其他人,带上笔记本和录音笔。”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们去现场看看。”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挂着县委的牌照,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县委大院。
征地办门前,对峙仍在继续。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晒得人皮肤发烫。一些年老的村民有些撑不住了,但依然咬牙坚持着。王老根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但他仍旧像一尊雕塑般躺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目光直直地望着天空。
他不知道今天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或许会被抓,或许会被打,但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这么做,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人群的士气因为炎热和疲惫而开始有些松动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警戒线外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衫、身形挺拔的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像其他领导那样隔着车窗观望,也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混乱的景象。他看到了情绪激动的农民,看到了焦头烂额的警察,看到了躲在大门后幸灾乐祸的保安,也看到了三楼窗户后一闪而过的、那个窥探的身影。
现场的嘈杂,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王老根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眯着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太年轻了,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像是能为他们做主的大官。
然而,人群中,维持秩序的派出所副所长,在看到来人后,脸色却猛地一变,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立正敬礼。
“苏副主任!您怎么来了?”
苏副主任?
这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沉默对峙的农民中间,荡开了一圈圈涟漪。他们不认识苏正,但他们认得那个派出所副所长肩上的警衔,也看得懂他那副恭敬到近乎谦卑的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苏正的身上。有疑惑,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望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希望。
苏正没有理会那个副所长,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最终落在了躺在地上的王老根身上。
他迈开脚步,径直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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