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砂纸,磨着众人紧绷的神经。刘大姐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雕像,台下几百道目光汇聚成一束,灼烧着她单薄的自尊。
她能感觉到林晚晴投来的视线,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她能想象到那些平日里一起摸鱼的同事,此刻正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等着她出丑。绝望和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的喉咙。
完了,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站在会场最后方的苏正,手心也沁出了一丝细汗。他看着刘大姐那微微颤抖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这支笔的力量,产生了一丝不确定。他写下了剧本,可演员如果拒绝登台,那一切都将沦为笑柄。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即将碎裂的前一刻,刘大姐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获得了某种解脱,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她张开了嘴。
预想中那颤抖、虚弱、带着哭腔的声音没有出现。
从主席台的扩音器里传出的,是一个连刘大姐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被巨大情感浸泡过的、崇高而悲壮的洪亮: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好!”
轰!
这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寂静的礼堂里炸响。
台下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干部,脸上的讥诮瞬间凝固。主席台上的张书记,原本微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
林晚晴紧紧攥着的拳头,下意识地松开了半分。
而作为声音的发出者,刘大姐本人,彻底懵了。
这不是我的声音。
她惊恐地想。这声音里蕴含的力量和情感,是她这庸碌了半辈子的人生里,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可不等她细想,稿纸上那些被她视作穿肠毒药的文字,此刻仿佛化作了拥有生命的精灵,顺着她的目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它们不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一股股温暖而强大的气流,瞬间冲刷过她的四肢百骸。
昨日那被焊在椅子上八小时的疲惫、憋屈、恐惧、绝望……在这一刻,竟如冰雪遇骄阳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使命感和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她的眼神变了。
那浑浊和畏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想点燃、被信念照亮的光芒。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她不再是那个只想上厕所的档案室大姐,而是一位即将分享自己光辉足迹的战士。
她看着台下的众人,目光不再躲闪,用一种发自肺腑的、充满了真挚情感的语调,继续说道:
“今天,能站在这里,我的心情,无比激动!因为就在昨天,我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长征!”
“长征”二字一出,台下那些亲历者们,脸上露出了五花八门的精彩表情。有人嘴角抽搐,有人拼命低头,用咳嗽来掩饰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这简直是他们听过最离谱的比喻。
可主席台上的张书记,却听得格外认真。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嘉许的神色。这个比喻好啊!有高度,有情怀!
刘大姐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对台下的异样毫无察觉。她仿佛真的回到了昨天那个“战场”,用一种追忆英雄事迹般的口吻,娓娓道来:
“当我的身体被牢牢地‘固定’在岗位上时,我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何为‘守土有责’!我屁股下面的这方寸之地,不再是冰冷的座椅,而是组织的信任,是人民的期盼,是我必须用生命去扞卫的阵地!那一刻,外界的喧嚣离我远去,我听见的,只有档案柜里,那来自历史深处的回响……”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情感饱满得快要溢出来。
林晚晴坐在主席台上,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台上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刘大姐,又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后排的苏正。
那个年轻人,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模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林晚晴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他。
她原以为,苏正只是写了一篇足够精彩的稿子,让刘大姐照本宣科,应付过关。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
这哪里是写稿子?
这分明是在改造思想,重塑灵魂!
他不仅仅是写下了台词,他甚至……为演员注入了灵魂。
林晚晴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脑海中那个关于“神秘组织”的猜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这个组织,不仅拥有着匪夷所思的神秘力量,甚至还掌握着直击人心、扭转意志的可怕手段!
苏正,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代言人”?
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
“……我看着那些尘封的卷宗,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每一份发黄的文件,都承载着清水镇的一段岁月,它们不应该被遗忘在角落里!我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不是在整理档案,我是在与被遗忘的时光赛跑,我是在为我们清水镇,守护它的根,它的魂!”
说到“根”和“魂”的时候,刘大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她的眼眶红了。
台下,综合办的老王看着她,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昨天还亲耳听到刘大姐用一份十年前的规划文件垫桌脚,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这些废纸占地方。
可现在,台上那个为了“镇之魂”而燃烧自己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老王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昨天那股神秘的力量,不仅能把人焊在椅子上,还能把人的思想境界给焊上一个新的高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昨天还隐隐作痛的腰间盘,今天好像……真的不怎么疼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难道,那篇稿子里写的,是真的?
苏正站在后排,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看着台上那个被自己笔下文字彻底附体的刘大姐,心中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于造物主般的平静。
他终于明白了这支笔更深层次的力量。
【官僚怨气】是它的弹药,而他写下的“反话”,就是射向这个世界的子弹。
但子弹击中的,不仅仅是“事”,更是“人”。它能扭曲物理规则,让雕塑倒塌;它同样能扭曲认知,让谎言变成最坚定的信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言出法随了。
这是一种……基于现实的,唯心主义的,因果律武器。
演讲已经接近尾声,刘大姐的情绪也攀升到了顶点。
“……当最后一本档案归位,当我终于可以站起来的时候,同志们,我承认,我哭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她那蜡黄的脸颊滑落。
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给震住了。
“那不是委屈的泪水,更不是疲惫的泪水!”刘大姐猛地拔高了声调,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那是激动的泪水!是自豪的泪水!我看着焕然一新的档案室,看着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我被我自己,被我们这支关键时刻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干部队伍,深深地感动了!我终于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走了多远,而在于他是否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出了所有的光和热!”
“谢谢大家!”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滴落在讲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晶莹的水花。
静默。
足足三秒钟的静默之后。
“啪!啪!啪!”
主席台中央,县委张书记第一个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赞赏。
随着他的动作,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响彻了整个礼堂。
县里的领导们跟着站起来鼓掌,镇里的干部们也站起来鼓掌,那些昨天还怨声载道的“受害者”们,此刻也一边用力地拍着手,一边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眼神看着台上的刘大姐。
他们的掌声里,有一半是献给刘大姐这堪称影后级别的表演,另一半,则是献给这过于魔幻的现实。
刘大姐在掌声中,擦干了眼泪,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她走下台,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在今天,得到了升华。
张书记坐下后,依旧难掩激动,他拿起话筒,对着林晚晴说:“晚晴同志,了不起啊!你们清水镇,真是藏龙卧虎!一名普普通通的档案管理员,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能有这样的境界!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的作风整顿,是真正触及了灵魂,是真正深入了人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洪亮地补充道:“我提议,像刘芳同志这样的先进典型,一定要大力宣传!她的发言稿,要整理出来,在全县的干部中传阅学习!”
林晚晴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想,要是真让全县学习,那得消耗苏正背后那个“组织”多少“神秘能量”啊?
她看了一眼苏正,苏正依旧平静。
林晚晴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更加自信的笑容,对着话筒说:“感谢张书记的肯定。其实,像刘芳同志这样有感触的同志,我们还有很多。下面,有请我们后勤科的李宏同志,上台分享他的心得。”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坐在另一侧角落里,那个身形庞大的胖子。
胖子李宏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他手里那份《总有颗心,为万家灯火而滚烫》的稿子,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又湿又软。他看着刚刚走下台、浑身散发着圣光的刘大姐,再看看自己,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发言,而是要被拉上祭台,当众处刑。
他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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