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光线晦暗,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却耗力异常。小泉和阿蛮互相搀扶着,不知跋涉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胸口火辣辣地疼,才敢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身后,除了风吹林海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再无半点人声马嘶。
“好像……真甩掉了?”阿蛮一屁股瘫坐在一棵巨松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他那件崭新的、此刻已沾满泥泞和草汁的褂子上晕开深色的印记。他胡乱抹了把脸,结果把泥土和汗水混成了大花脸,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小泉也靠着一棵树滑坐下来,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比阿蛮更惨,病后初愈的身体经此一番亡命奔逃,几乎到了极限,此刻连抬抬手指都觉得费力。
“应该是……暂时安全了。”小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茂密的树木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容易迷失方向。“得找个地方歇歇脚,天快黑了。”
阿蛮一听要休息,立刻来了精神,自告奋勇:“俺去找!俺眼神好!”他挣扎着爬起来,像头嗅觉灵敏的猎犬,在附近逡巡片刻,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了一半,里面还算干燥,没什么野兽粪便的气味。
“恩公!这儿!有个洞!能住人!”阿蛮兴奋地跑回来汇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两人互相搀扶着挪进山洞。阿蛮放下那个巨大的、此刻显得更加臃肿的包袱,立刻开始发挥他“野外生存专家”(自封的)的本领。他先是捡来一些干柴枯枝,然后掏出火折子——这是镇上一位老猎人送的,宝贝得很——吭哧吭哧地吹了半天,脸憋得通红,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火苗,小心翼翼地引燃了柴堆。
篝火燃起,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安全感。阿蛮像个得胜将军,把火烧得旺旺的,然后又拎起他那根万能铁药杵,雄赳赳地走到洞口,往那儿一杵,宣布:“恩公你歇着!俺来守夜!保证连只耗子都进不来!”那架势,仿佛洞口不是山洞,而是千军万马的营寨大门。
小泉看着阿蛮那副认真的憨态,心里一暖,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确实需要休息。借着火光,他开始清点他们此刻的全部家当。
干粮是重中之重。打开包袱,镇民们送的鸡蛋早就碎了大半,蛋液和烙饼黏在一起,场面凄惨。腊肉倒是完好,只是被压得变了形。清点下来,剩下的食物最多够两人(外加一只鸟)吃三四天,还得省着点。
药材消耗更是触目惊心。常用的草药在瘟疫期间就用得七七八八,这次逃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补充。装药材的布袋空瘪瘪的,只剩下几样不常用的、或者像“笑阎王”那样的偏门货色。小泉心疼地叹了口气。
万幸的是,最核心的东西都在。师傅送的银针包得好好的,一根没少。那些奇特的种子也安然无恙。他最担心的,是贴身藏好的那本无字天书。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解开油布,仔细检查,书页完好,只是边角有些磨损。他松了口气,将天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它能带来无尽的力量。
清点完毕,小泉的心情更加沉重。前路漫漫,物资匮乏,后有追兵,真是前途未卜。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望着跳跃的篝火,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白石口镇。
他想起了初到时的窘迫,被王大夫刁难,被官差追捕;想起了在破庙里手忙脚乱地救治第一个病人,阿蛮笨手笨脚地帮忙;想起了疫情爆发时的恐慌和绝望,自己铤而走险尝毒辨症;想起了全镇人集体蛙跳那荒诞又悲壮的场景;想起了民众康复后的感激泪水,和最后送行时那真挚的目光……
然而,这些温暖的画面最后,却定格在了钱师爷阴险的嘴脸、官差冰冷的锁链,以及他们狼狈逃入山林的身影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迷茫涌上心头。他治病救人,恪守医道,为何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师傅常说“医者仁心”,可这“人心”,为何如此复杂难测?有像张老爹那样的淳朴感恩,也有像王大夫、钱师爷那样的嫉恨算计。仅仅有一身医术,在这山下的世界里,似乎真的远远不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行医,不仅仅是和疾病打交道,更是和人打交道。而人,远比最古怪的病症还要难以捉摸。
“人心复杂……”小泉喃喃自语,火光在他清澈的眼眸中跳动,映照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困惑。
洞口,尽职尽责的“门神”阿蛮似乎听到了小泉的低语,扭过头,憨憨地安慰道:“恩公,你别想那些坏蛋了!世上还是好人多!你看咱们在镇上,那么多人都对咱们好!等到了新地方,肯定还有更多好人!”
小泉看着阿蛮那纯粹而乐观的脸,心中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路还要继续走。只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在这茫茫林海,陌生的地界,哪里才是他们的容身之处,又哪里才有他们想要见识的“更大的世界”?
这个问题,如同洞外渐浓的夜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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