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评审会终于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众人各自收拾文件，陆续离场，没有人敢大声交谈，只有椅子拖动和脚步声窸窣作响。
赵宏第一个铁青着脸摔门而去，连保温杯都忘了拿。
林知意面色如常，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资料收进公文包。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有好奇，有敬畏，或许也有幸灾乐祸。但她浑不在意，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较量只是日常工作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陆延舟平静地否定赵宏、将议题轻轻揭过的那一刻，她心底某个角落，曾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类似于被维护的感觉。
随即，她便强行将这种荒谬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只是基于事实和项目利益做出的裁决，与维护她个人无关。她不断在心里重复这一点，像是在加固一道脆弱的堤坝。
“林总监，”助理小王凑近，低声汇报，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和愤慨，“赵总那边的人刚在内部系统里，把我们申请调用‘星云’数据库进行下一阶段压力测试的权限流程给驳回了，理由还是‘架构风险评估未完成’。”
林知意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果然。正面刁难被陆延舟挡了回去，就开始在背后使绊子，利用流程和权限卡脖子。“星云”数据库是延舟科技核心的数据池之一，其性能直接关系到项目最终集成的稳定性和表现。赵宏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既拖延了项目关键进度，又将责任推给了所谓的“风险评估”，让人抓不住明显把柄。
“知道了。”林知意拉上公文包的拉链，声音平静无波，“把我们申请流程的所有节点记录、沟通邮件，以及赵总那边驳回的理由截图，全部整理出来。”
“林总监，我们要……去找陆总吗？”小王试探着问。在她看来，刚才陆总明显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林知意却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这点小事，不必劳烦陆总。”
她拎起公文包，站起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尚未完全散去、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个其他部门负责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
“既然赵总对架构风险如此耿耿于怀，那我们更应该用实际数据和测试结果来说话。‘星云’数据库的权限，我们按正规流程重新申请，附上更详尽的技术说明和风险应对预案。如果依然被驳回……”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墙壁，直视那位躲在权限背后的元老。
“我相信，延舟科技作为行业标杆，自有其公平、公正的流程仲裁机制。我们按规矩办事就好。”
她的话，既是说给小王听，也是说给那些潜在的“耳朵”听。她不会去陆延舟那里哭诉，也不会与赵宏在低层次的权限问题上纠缠不休。她要做的，是把自己这边所有的流程、依据都做得无懈可击，将对方逼到要么按规则放行、要么就公然破坏规则的墙角。
到时候，谁在真正推动项目，谁在因私废公，一目了然。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傲然。
几个尚未离开的高管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这位空降的林总监，不仅能力过硬，这心性和手段，也远非寻常人可比。
***
林知意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立刻投入了工作。她召集核心团队成员，简短通报了权限被卡的情况，没有抱怨，没有沮丧，只有清晰的任务分派。
“技术组，立刻根据‘星云’数据库的官方接口文档，重新撰写调用申请说明，重点突出我们的测试方案如何规避潜在风险，以及测试数据对项目整体质量的必要性。要量化，用数据说话。”
“市场组，配合整理本次压力测试成功后，可能带来的市场预期提升和客户价值，附上相关案例分析。”
“法务合规接口人，同步审核我们的申请材料，确保完全符合合同约定和延舟科技的内部流程规定。”
指令一条条发出，冷静而高效。团队成员们原本因受阻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在她的感染下迅速重新振作起来，各自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的声音，气氛紧张却有序。
林知意坐在电脑前，亲自审核着技术组提交上来的申请说明初稿。她眉头微蹙，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修改着措辞，力求每一个字都精准、有力，无懈可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申请材料即将最终定稿，准备再次提交系统时，林知意的内部通讯软件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发信人赫然是——It系统权限管理中心，负责人，陈经理。
林知意心头一跳。It部门直接找她？是因为重复申请触发了什么警报？还是赵宏又施加了压力？
她点开消息。
陈经理：“林总监，您好。关于贵组申请‘星云’数据库L3级别调用权限的事宜，我们刚刚收到总裁办的特别指令，该权限已特批开通，有效期为项目周期。相关授权文件已发送至您邮箱，请注意查收。后续技术对接，可直接与我部门张工联系。”
林知意握着鼠标的手指，骤然收紧。
总裁办……特别指令……
除了陆延舟，还有谁能下达这样的指令？
他……知道了？而且，直接干预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让她一时有些失神。
他这是在帮她？在她明确表示不需要他插手之后？
是觉得赵宏做得太过分，影响了项目大局？还是……有其他原因？
“林总监？”助理小王抱着一叠刚打印好的补充资料进来，看到林知意对着电脑屏幕怔怔出神，不由轻声唤道。
林知意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她关掉通讯软件界面，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没事。‘星云’数据库的权限已经批下来了，通知技术组，准备接入测试。”
“批下来了？”小王又惊又喜，“这么快？我们新的申请材料还没提交呢！”
“嗯。”林知意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抓紧时间，按计划推进。”
“好的！”小王兴奋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去通知大家这个好消息了。
办公室里重新剩下林知意一人。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电脑屏幕上，邮箱里那封来自It部门的授权邮件提示正在闪烁。
陆延舟……
他这一次的出手，比之前在会议室里那句不痛不痒的“不要再提了”，要直接得多，也有效得多。直接绕开了赵宏设置的障碍，用最高权限强行打通了关卡。
这确实为她，也为项目，解决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麻烦。
但是，这份“帮助”，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烦躁。
她宁愿和赵宏在规则内斗智斗勇，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准备一步步打通关节，也不想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来自陆延舟的“恩惠”。
这让她感觉自己依然处于某种被动的位置，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依然牵连在他与她之间。她奋力想要挣脱的，关于过去的依赖和阴影，似乎又以另一种形式，悄然缠绕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无论如何，权限问题解决了，项目得以继续推进，这是最重要的。她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正事。
至于陆延舟……
她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总裁办的一个分机号。那是陆延舟首席秘书的直线。
电话很快被接起。
“您好，总裁办。”秘书干练的声音传来。
“李秘书，你好，我是项目组林知意。”林知意的声音客气而疏离，“请代为转达陆总，关于‘星云’数据库权限事宜，感谢他的支持。相关测试工作我们会立即展开，确保项目进度。”
她公事公办地表达谢意，将这次干预定义为对“项目”的支持，而非对“她”个人的帮助。
电话那头的李秘书似乎停顿了半秒，随即才公式化地回应：“好的，林总监，我会向陆总转达。”
“谢谢，再见。”
林知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封授权邮件，沉默了片刻，然后移动鼠标，将其拖入了一个名为“项目往来-已处理”的文件夹。
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次意外的“解围”，连同其背后可能蕴含的复杂意味，一同归档封存。
然而，有些涟漪，一旦荡开，便再难恢复绝对的平静。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汇聚，似乎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秋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项目组内部的暗流，似乎也因陆延舟这次出乎意料的插手，变得更加汹涌和难以预测。
林知意知道，赵宏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她和陆延舟之间，那看似清晰的甲乙方界限之下，似乎也开始滋生出一些，不受控制的、暧昧不明的枝节。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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