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尽,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长安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陷入死寂。昨夜那阵阵闷雷般的轰鸣与冲天的火光,像是楔入城中每个人梦魇里的钉子,一碰就痛。
相国府内,更是静得能听见晨露滴落的声音。廊下的灯笼早已熄灭,仆役和侍女们在朦胧的天光中行走,脚步放得极轻,如同飘忽的影子,彼此遇见了,也只是迅速地垂下眼帘,不敢有任何交流。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着清晨的湿冷水汽,形成了一种黏腻而令人作呕的气息,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陈默醒来时,感觉浑身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一般,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当反派真是个体力活,尤其是这种需要情绪爆发的内心戏。】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来。昨晚那场精心编排的“魔王审美人”大戏,耗费的心神,比带兵冲杀一阵还要累。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都得反复拿捏,既要演出董卓应有的残暴与占有欲,又要精准地控制力度,不能真把貂蝉给吓死了。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得到允许后,一个侍女才端着铜盆,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连头都不敢抬。
陈默一边洗漱,一边打量着铜镜里那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镜中的男人,依旧魁梧,但早已不是那个肥胖油腻的国贼,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疲惫。
早膳被端了上来,依旧是丰盛得令人发指。但陈默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昨夜的得失。
五千反派点数到手,聊胜于无。但系统那条淡金色的警告,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目标人物:貂蝉……状态:‘魔王囚笼’……精神状态:极度恐惧,意志濒临崩溃,认知产生混乱……警告:当前修正行为极具风险,可能导致目标人物精神彻底崩溃,或产生不可预测的‘畸变’。】
畸变?
这个词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本以为自己是在玩一场高难度的角色扮演游戏,只要按剧本走,保护好关键Npc,就能通关。可现在看来,这些“Npc”是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和成长曲线的。压力给得太大,不是让她屈服,而是会让她……变异?
他究竟是在拯救一个悲剧美人,还是在亲手催生一个未知的怪物?
正思索间,李儒到了。
他走起路来带着风,一身文士长袍,却透着比武将更盛的杀伐之气。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病态的红润,显然对昨夜的“成果”极为满意。
“主公,大喜!”李儒一进门,便躬身行礼,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昨夜之后,长安城内那些心怀不轨的世家豪门,如今都成了缩头的乌龟。儒已派人暗中查探,不少人家里连夜就开始准备棺材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坊门口挂着的那二十多颗人头,效果极佳。尤其是杨修那颗,许多早起路过的官员看到,当场就吐了。此刻的长安,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这家伙……简直是天生的恐怖分子头目。】
陈默心里吐槽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个“嗯”字,在李儒听来,却是包罗万象。那是赞许,是肯定,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他愈发觉得主公高深莫测,杀人立威只是表象,真正的目的,是以雷霆之威,重塑长安的秩序,碾碎一切潜在的敌人。
“主公深谋远虑,儒,佩服之至。”李儒再次一拜,眼神里是近乎狂热的崇拜。
“王允那边,有什么动静?”陈默放下茶碗,问道。
“回主公,司徒府大门紧闭,王允称病,连早朝都告假了。”李儒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他现在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狗,除了躲在窝里哀嚎,什么也做不了。他那枚最关键的棋子,如今正在主公您的掌心里,他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陈默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李儒走后,寝殿内又恢复了安静。陈默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思绪却飘向了相国府深处,那座被五十名亲兵围得水泄不通的别院。
他知道,李儒说得没错。从政治博弈的角度看,他昨夜的处置堪称完美。一个活着的、被囚禁的貂蝉,是悬在王允头顶的利剑,也是震慑所有人的活体标本。
可是,“畸变”那两个字,让他无法心安。
他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对他心悦诚服的女子,而不是一个被吓傻了的、或者精神扭曲的疯子。那样的话,所谓的“修正”,又有什么意义?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吕布那独有的、沉重的脚步声。
“义父。”吕布走了进来,他似乎刚刚晨练结束,身上还带着一股汗水与金属混合的气息。他没有提昨晚的事,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汇报:“城外的兵马操练一切如常,将士们士气高昂。”
“嗯。”陈默应了一声。
吕布汇报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那张英武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困惑。
“还有事?”陈默看了他一眼。
吕布犹豫了一下,还是闷声说道:“义父,孩儿只是觉得……府里的气氛,有些奇怪。那些下人,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
【你义父我昨晚刚当了一回鬼王,能不奇怪吗?】
陈默心中暗笑,表面上却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霸道神情,他站起身,走到吕布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
“奉先,你要记住。”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强者,就是要让弱者感到奇怪和恐惧。当他们不再怕你,不再觉得你奇怪的时候,就说明你的爪牙,已经钝了。”
吕“布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不太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计谋,但他听懂了义父话里的意思。恐惧,是力量的一部分。府里的人害怕,说明义父的力量依旧强大。
这个逻辑,他能接受。
“孩儿明白了。”吕布躬身一礼,心中的那点疑惑烟消云散,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吕布那单纯而强大的背影,陈默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儒是锋利的刀,吕布是无坚不摧的锤。他们都是自己手中最好用的工具,却无人能理解他真正的烦恼。
将李儒和吕布打发走,陈默独自一人在殿内踱步。
他不能再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貂蝉了。极致的威压,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往前一步,那根紧绷的弦,可能就真的断了。
必须换个法子。
可换什么法子?难道要去跟她说“姑娘别怕,我其实是好人,之前都是演戏”?那别说貂蝉不信,系统第一个就得判定他任务失败,直接把他电成焦炭。
他的思绪在相国府里游荡,掠过那座幽禁的别院,忽然,停在了另一处地方——那座存放着无数汉室典籍的藏书阁。
那里,有另一个人。
蔡文姬。
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
他强掳蔡文姬,是为了“反派人设”,是为了系统任务。可后续,他却给了她整理典籍的重任,给了她开办官学的权力,给了她一个文人所能奢求的最高尊重。
而对于貂蝉,他除了囚禁与威吓,似乎什么也没给。
一个如冰,一个似火。一个在精神的牢笼里濒临崩溃,一个却在文化的废墟上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陈默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将她们分成了两类。一类是需要用“董卓”的方式去征服的“战利品”,另一类,则是可以用“陈默”的方式去合作的“人才”。
可她们本质上,不都是被他强行改变了命运的女子吗?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电光,在他脑海中闪过。
或许,解开貂蝉心结的钥匙,并不在貂蝉自己身上。
高压之后的下一步,不应该是持续的高压,也不应该是突兀的怀柔。那只会让她更加恐惧和混乱。
或许……应该是让她看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让她看到,同为被他掳来的女子,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陈默的眼中,渐渐亮起了一丝光芒。
他不能直接去安慰貂蝉,但他可以借一个人,去打开那座“魔王囚笼”的一条缝隙,透进一点不一样的光。
而这个人选,似乎非蔡文姬莫属。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走出了寝殿。
“来人。”
“主公有何吩咐?”一名亲兵立刻上前。
陈默看着庭院中那棵在晨风里舒展枝叶的槐树,缓缓开口。
“备车,去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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