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让她几乎要失声惊呼,她死死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将冲到喉咙口的尖叫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清冷平静的容颜,“小主,您……您难道是故意要引皇后娘娘对太后娘娘心生怨怼?您这是在挑拨!”
“不错。”
梨花坦然承认,眼神淡漠,如同倒映深海的繁星,没有丝毫犹豫和回避,“有时候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却是一颗怨怼的种子,恰好洒进皇后与太后看似坚不可摧的关系之中。提醒皇后,在太后和谢氏家族利益面前,她个人的尊严,乃至她作为中宫皇后的体面,都是可以被权衡,太后选了我这个出身卑贱的宫婢,对心高气傲、出身名门的皇后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辱?”
“也在提醒皇后,一切早已被太后安排得妥妥帖帖,要让皇后明白,若她一直活在太后的阴影之下,那么她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一山,终究难容二虎,太后与皇后,皆是习惯于掌控他人,发号施令的人,她们之间那看似牢固的,以血脉和利益维系的关系,难道就真的如铁板一块,毫无可以利用的缝隙吗?”
目光再次投向波光粼粼,却深不见底的太液池面,仿佛在问紫苏,又像是在问自己。
紫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主子的胆大妄为和深谋远虑,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极限。
这简直不是在走钢丝,而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踩着一根随风摇曳的蛛丝前行,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可这怎么可能?皇后娘娘怎么敢对太后出手?太后……太后可是……” 紫苏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出手?”梨花打断她,语气却奇异地缓和下来,“那是皇后的事,愿不愿意顺着这心思往下想,想了之后又愿不愿意做些什么,如何去做,这都是皇后的事,与我们无关。”
她的话意味深长,如同池面上被风吹皱的波纹,扩散开来,却看不清最终的流向,“我们且静静地看着就是。”
风起了,树自然会动。
紫苏彻底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凉,却又在极致的恐惧之中,生出一种战栗的佩服。
主仆二人在这柳荫下的石凳上,沉默了许久,只听得风吹柳叶的沙沙声,直到一阵略带凉意的夏风,从水面上吹拂而来,柳丝拂动,梨花才缓缓站起身,轻声道:“走吧,日头偏了些,但暑气未消,回去还需些时辰。”
继续沿着柳荫小径前行,将太液池晃眼的水景渐渐抛在身后。
甬道上宫墙高耸,隔绝了大部分日光,投下浓重而漫长的阴影,暑气似乎被阻挡在外,空气也变得阴凉了许多,但也因此更加凝滞。
走了一段,紫苏纷乱如麻的思绪,好不容易才从方才近乎悖伦的言谈中稍稍挣脱出来,又不自觉地飘回到了今日另一个让她如鲠在喉的人身上。
“小主,那戚昭仪今日也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五凤钗,她怎么就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戴出来招摇过市?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专往人最痛的地方扎!奴婢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戚昭仪看向自家小主轻蔑的眼神,紫苏就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梨花闻言,脸上却并未浮现出多少怒色,反而露出一丝更为复杂迷茫的神情。
目光扫过甬道墙角一丛顽强攀爬的牵牛花,眼神有些飘忽,“戚昭仪今日,看似冲着我来了,姿态做得十足,言语也极尽刻薄,可紫苏,你若沉下心来,细嚼她说的每一句话,你难道没有品出来吗?她看似在折辱我,可字字句句的最终落点,其实都精准无比地,指向了凤座上的那一位。”
紫苏经此提醒,再一细细回味,果然如此!
戚昭仪的每一句嘲讽,最终都巧妙地绕回到了皇后身上,“小主,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可戚昭仪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清。”梨花缓缓地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就如你从前所说,这位戚昭仪,太不同寻常了些,表面看来,张扬跋扈,恃宠而骄,仿佛所有的喜怒和心思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毫无城府可言。她今日之举,是单纯看我不顺眼,觉得我碍了她的路,所以借题发挥,肆意折辱?还是想通过打压我,来试探皇后的反应,或者离间我与皇后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抑或别的什么,我看不透,也猜不明。”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微得如同柳絮拂过水面,几乎瞬间就被周遭的蝉鸣吞没,“这个人,就像隔着一层不断变幻的浓雾去看她,我至今,也摸不清她真正的底细,看不清她笑容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
“不过,”梨花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清晰而笃定,将那层迷雾驱散了几分,“有一样,我却是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那便是,今日坤宁宫内,皇后娘娘对于我与戚昭仪之间的这番针锋相对,甚至是单方面的欺凌,她是乐见其成的。”
“乐见其成?”紫苏疑惑地重复。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梨花冷静说道,“皇后坐镇中宫,凤印在手,她最忌惮的,便是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戚昭仪宠冠六宫,风头无两,是最具有威胁性的靶子。而我,虽然出身卑微,无权无势,却偏偏得了太后的青眼,为皇后借腹生子,虽看似柔弱,却也可能因这肚子而成为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数。若我们二人,能够斗起来,无论最终是谁占了上风,抑或是两败俱伤,对于高坐于上的皇后而言,都是削弱潜在威胁,巩固地位的大好事。她今日看似在主持公道,斥责戚昭仪的僭越,安抚我的委屈,实则只怕内心深处,是乐见其成的,皇后需要有人来牵制戚昭仪,而目前看来,我这个看似最好拿捏,又有着特殊价值的棋子,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棋盘上的子,关键在于,执子的人想走到哪一步,而棋子,又能否寻到一丝辗转的余地。
她们说着,已经走到了关雎宫门口。
即将迈过宫门,梨花停下了动作,侧过头,,看着身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紫苏,郑重道:“紫苏,今日你我的话,绝不可对外流露半分,也不必对白露提及,挑动皇后对太后的不满,是火中取栗的法子。”
紫苏重重地点头,紧紧握住梨花的手,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凉意,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是,奴婢明白,奴婢陪着小主就是。”
梨花看着她,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柔和的笑意,随即转身,没入沉沉殿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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