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晨光渐渐破开云层,透过窗棂的缝隙,投向慈宁宫中,佛龛前的沉水香正将袅袅烟雾,从炉中丝丝缕缕吐出。
悠远深沉的香气与殿内嫔妃们身上各色脂粉香、衣料熏香交织在一处,让人无端胸闷。
太后接过丛容递上来的暖手炉,并未立刻言语,将身子往引枕后一靠,目光这才慢悠悠地从下面的嫔妃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远处,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昨日除夕,今日便是新春,你们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宫里的规矩想必也熟悉了,往日哀家念着你们初来乍到,也没和你们好好说说话,趁着今儿这功夫,哀家倒有几句话要教导你们。
梨花随着众人说一句“嫔妾等悉听太后娘娘教诲”后,心中却如明镜,太后这般郑重其事,怕是按捺不住,要来为皇后撑腰了。
太后微微抬手,指向案几上摆放的花卉,“都瞧瞧你们旁边的菖兰。”
戚昭仪眼眸半垂,目光顺势落在旁边摆放的菖兰上,修长的剑形绿叶,花穗沿着高高的枝茎,一朵挨着一朵地向上生长,任凭底下的花朵开得再艳丽,却只是谦卑地托举着最顶端的靡红。
无声一笑后,戚昭仪不着痕迹地扫向坐在太后左侧不发一言的皇后。
呵,正主倒是不出面。
太后的声音还在继续,满镶绿玉的护甲慢悠悠地划过花蕊,“这六宫啊,就像是这盆菖兰,各自守好本分,一朵接着一朵,上下分明,次序分明,谁也越不过谁去,才能和睦共处,满盆锦绣,瞧着才能让人心生欢喜。”
越过翻卷的花瓣,太后将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戚昭仪身上,猛地掐住一朵艳红的菖兰,声音陡然转冷,“牡丹不会与芍药争春,明月更无需同星子争辉,哀家望各位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恪守宫规,方能六宫和睦,天家昌盛。”
话音未落,菖兰被太后狠狠掐断,随即被她信手弹落,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戚昭仪脚边的金砖上,像一滴骤然凝固的血,格外刺眼。
戚昭仪面上却无半点波澜,扬唇一笑后,竟起身恭恭敬敬的屈膝行了个大礼,吐出的声音也清脆悦耳,“太后娘娘说得是,嫔妾一定谨记太后娘娘的教导,时刻不忘为嫔本分。”
沉水香的气味愈发浓郁,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慈宁宫内,连那些脂粉香味似乎都被压了下去,殿内一时静得能听见香灰落下的细微声响。
太后居高临下蔑视着戚昭仪,半晌后方淡淡叫了声起。
高婕妤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脸上的喜色再也忍不住,忙不迭的笑着向太后说道:“嫔妾身为宫妃,定然牢记太后娘娘的教诲,不敢违背太后娘娘的懿言,更不敢有半分违背。”
太后将目光移到高婕妤身上,面色和蔼,眼角处堆出了笑纹,“高婕妤很懂事,又生得美貌,该好好讨皇上欢心才是。”
眼见高婕妤因这句夸奖而目露兴奋,太后又接着环视众人,“话又说回来,后宫百花盛放,谁也不能一枝独秀,你们做嫔妃的,都得好好尽心,服侍皇上,早日为皇家诞育子嗣,哀家才能放心。”
戚昭仪盯着脚边的菖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尾部已现出桔黄色,唇角向上一勾,太后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不满,又暗示其他嫔妃争宠,岂不知,她们是争不过自己的……
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瞬息之间,戚昭仪的眼神不经意地划过梨花……
殿内落针可闻,徐容华一声抑不住的轻咳,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直沉默的皇后,终于缓缓开口,“母后今日的教诲,令儿臣受益匪浅,儿臣身为皇后,治理后宫,自当使六宫和睦。”
汤荣华转了转圆滚滚的眼珠,她看见菖兰上下分明的花朵,在慈宁宫的金砖上清晰可见。
恰在此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殿外送了进来,“皇上驾到。”
一抹雪青色的衣角,伴着沉稳的脚步声,映入眼帘,墨色麒麟文靴,在众人屈膝垂下的眸中,一步步踏了进来。
太后将手炉往怀中拢了拢,脸上的肃然瞬间被一种过分热络的慈爱取代,待元岁寒行过礼方笑道:“皇上过来了。”
“是,儿臣来给母后请安,不想这里如此热闹。”元岁寒神色平静,坐到太后右侧坐下,目光淡淡扫过殿内众人,说道。
“皇上有心了。”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盛,“哀家正和她们说呢,你登基也有些日子了,前朝虽然繁忙,可也得时常往后宫里头走走,皇家子嗣绵延,才能江山代代有人。”
元岁寒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儿臣知道。”
太后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身子从榻上直起,面上带着忧愁与牵挂,“唉……”
皇后连忙关切问道:“母后,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太后眉头紧锁,声音无比寂寥,“皇上膝下犹空,哀家纵然想子孙承欢膝下,也是徒劳,不由想起先帝在时,慎王倒时常在跟前承欢,说起来和州偏远,终不如京城,如今皇帝坐稳江山,海晏河清,若能召他回京,全了骨肉团聚之情,岂非也是一段佳话?也叫天下人看看,皇帝是何等仁德念旧,哀家心头也能宽慰些,少些牵挂。”
一直垂眸静听的梨花,此时睫毛上下颤动,太后这么快就忍不住想召慎王回京了,目光悄然划到元岁寒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只怕他不会答应。
元岁寒端起宫女呈上来的热茶,蒸腾的茶汽掩住眼底的冷意,再抬眼时,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母后挂念慎王,儿臣明白,只是慎王离京和州,是先帝亲自下的旨意,儿臣初登大宝,便急着推翻父皇成命,恐惹天下非议,说儿臣不孝不悌。”
皇后轻轻侧首,只见太后神色明显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心内不由苦笑,早知道皇上不会轻易答应,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让皇上更加不悦。
戚昭仪此时却忽地用绢帕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引得太后和元岁寒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扫了过来。
她并不惊慌,反而立起身来,裙摆移动间,恰好将那朵菖兰在脚下,“太后娘娘慈母心肠,实在令人动容,不过依嫔妾愚见,无论是母子兄弟之情,还是君臣上下之分,都离不开一个理字。先帝当年圣心独断,必有深意,皇上如今以江山社稷为重,凡事循理依法,方是正理。若因私情而废公法,岂非本末倒置?倒辜负了太后娘娘平日里常教导我们要守本分的苦心了。”
元岁寒无声一笑,接道:戚昭仪说得是,慎王在封地逍遥自在,朕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时时关照,至于回京之事,待来日有机会再议不迟。”
太后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嘴角强撑的笑意几乎难以维持,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霾。
正当这殿内几人你来我往之际,突然响起汤荣华惊慌的尖锐声音,“林姐姐,你怎么了?”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不知从何处扑来的风声,呼啸透过窗棂,呜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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