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手持金牌与密旨刚回到府邸，尚未及与张承翊、孙敬之细说宫中博弈的结果，那来自城外的紧急军报便已如一块巨石，砸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
“报——！”一名身着驿丞服色、却满身尘土血迹的信使被护卫搀扶着跌撞进来，声音嘶哑，带着濒临极限的疲惫与惊惶，“狄阁老！不好了！洛阳…洛阳周边多个州县，突然涌现大量流民，人数逾万，正沿着官道，向长安方向涌来！”
书房内，烛火猛地一跳。
狄仁杰霍然转身，张承翊与孙敬之也瞬间绷直了身体。
“逾万流民？”张承翊虎目圆睁，“何处来的这许多流民？今岁虽有小灾，也不至于…”
那信使喘着粗气，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回将军，并非全是真流民！其中多有青壮，虽衣衫褴褛，面涂泥垢，但…但步履矫健，队形隐约可见章法！更诡异的是，他们口中皆呼喊着同一句话…”
“什么话？”狄仁杰沉声问道，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信使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他们…他们高喊‘天狗食日，女皇失德！神谕降世，清君侧，正乾坤！’沿途州县官吏试图阻拦盘问，竟遭到这些‘流民’有组织的冲击，卑职…卑职便是拼死才杀出重围前来报信！”
天狗食日，女皇失德！
清君侧！
这口号，与市井间流传的谣言，与那指向宫闱的童谣，如出一辙！
这绝非偶然的自发行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利用天象与谣言煽动起来的、旨在冲击京城、制造巨大混乱的阴谋！
幽冥司终于亮出了他们除了死士之外的又一记重拳——以被蛊惑的流民为肉盾和先锋！
“混账！”张承翊怒不可遏，一拳砸在门框上，“竟敢煽动百姓作乱！他们这是要裹挟民意，以万民之血，铺就他们裂国的台阶！”
孙敬之亦是脸色发白：“老师，他们选择在日蚀前一天开始聚集向长安进发，计算好了路程，正好能在日蚀当天午时前后抵达长安城外！届时，天现异象，流民围城，城内死士暴起，再加上朝中内应…这…”
这便是一套完整的、恶毒的组合拳！
目的就是在日蚀那一刻，让长安内外同时陷入极致的混乱与恐慌，为那最终的政变创造最佳的条件！
“承翊！”狄仁杰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瞬间压下了书房内躁动的空气，“你立刻带一队精干人手，换上便装，快马出城，迎向流民来的方向！不要与他们冲突，我要你近距离观察，确认几件事！”
“狄公请吩咐！”
“第一，确认流民的大致人数、行进速度和确切的预计抵达长安城下的时间！”
“第二，仔细观察，这些流民之中，是否混有身手不凡、指挥若定之人？找出那些隐藏在羊群里的狼！”
“第三，尽可能探听，他们是受何人‘神谕’指引？这‘神谕’以何种形式传播？找出幕后煽动者的蛛丝马迹！”
“末将明白！”张承翊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甲胄铿锵作响。
“敬之，”狄仁杰又看向孙敬之，“你立刻根据驿路分布和流民行进速度，推算他们最可能抵达的长安城外聚集地点。
同时，查阅卷宗，看看近期洛阳周边是否有大规模的人口失踪记录，或者有无邪教、秘密结社活动的迹象！”
“学生这就去办！”
张承翊的动作极快，他挑选了十余名身手最好的“百骑”精锐，皆作行商或游侠打扮，趁着黎明前最深的夜色，悄然从长安城西门而出，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两个时辰后，当日头升高，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照亮大地时，张承翊等人已在距离长安约四十里外的一处高坡上，看到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只见官道之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迁徙的蝗虫，漫山遍野，缓缓向前蠕动。
人数绝对超过万人，男女老幼皆有，大多衣衫破烂，面带菜色，眼神麻木而空洞，只是机械地跟随着前方，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大逆不道的口号：“天狗食日，女皇失德！清君侧，正乾坤！”
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闷而诡异的声浪，冲击着人的耳膜。
然而，正如那信使所言，张承翊锐利的目光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在这看似杂乱无章的人潮中，隐约存在着一些“节点”。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少数几个虽然同样穿着破旧、但身形明显更为健壮、步伐沉稳、眼神警惕的汉子，他们并不呼喊口号，而是不断地在人群中穿梭，时而低声催促，时而挥手引导方向，维持着整个队伍不至于彻底溃散。
他们的动作干练，彼此间似乎还有着某种简单的信号联系。
更让张承翊心头一沉的是，他凭借多年沙场经验，敏锐地察觉到，在人群外围的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散布着一些气息更为阴冷之人。
他们或倚树假寐，或蹲在路边，看似与普通流民无异，但张承翊却从他们偶尔抬起的眼眸中，看到了只有江湖老手才有的精光，以及他们随身携带的、被破布包裹但形状依稀可辨的——兵刃！
江湖人士！
而且数量不少！
这些混在流民中的江湖人，显然不是被蛊惑的普通百姓，而是幽冥司安插进来，负责控制队伍、引导方向，并在关键时刻煽动暴力、甚至充当打手的核心骨干！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张承翊放下千里镜，脸色阴沉如水。他粗略估算，照这个速度，这支庞大的“流民”队伍，正好能在明日午时前后，也就是日全食发生之时，抵达长安城下！
他不敢耽搁，留下两人继续监视后，立刻带着其余人手，快马加鞭返回长安。
当张承翊将亲眼所见详细禀报给狄仁杰时，书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流民逾万，被邪说蛊惑。
其中混有负责指挥控制的幽冥司骨干。
更有数量不明的江湖好手潜伏其间，作为暴力突击的力量。
目标明确，时间精准，与日蚀完全同步。
幽冥司的最后一环，也是最恶毒的一环——利用无辜百姓作为炮灰和掩护的“人盾”战术，已然清晰无比。
“他们是要用这上万流民的性命和哭声，掩盖他们真正的杀招…”孙敬之声音颤抖，带着愤怒与不忍。
狄仁杰闭目良久，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与冷厉。
“传令！”
“明日，长安各门，除既定布防外，加派三重拒马鹿角，准备大量清水、沙土，以及…镇抚司的锣鼓、铜钲！”
“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刀剑，还有被蒙蔽的人心！”
（第147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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