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的血书,如同一把淬火的钥匙,插入了幽冥司这庞大阴谋锁链的关键一环。
狄仁杰手握这浸透忠魂的证物,却并未立刻下令抓人。
女皇“不可动摇国本”的旨意言犹在耳,崔明身为工部侍郎,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无万全之策,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引发朝局不必要的震荡,甚至逼得幽冥司提前发动那未知的“日蚀劫”。
书房内,烛火摇曳。
狄仁杰、张承翊、孙敬之三人围案而坐,气氛凝重。
“老师,既有王朴血书为证,为何不即刻拿下崔明?”孙敬之年轻气盛,难掩急切,“难道就任由此等奸佞继续逍遥,祸乱朝纲?”
张承翊虽未言语,但紧握的拳头和灼灼的目光也表达了同样的疑问,他肩头的伤处已重新包扎,脸色因失血依旧苍白,但精神却因连日来的搏杀与追查而高度紧绷。
狄仁杰目光扫过两位得力助手,缓缓将血书重新卷好,沉声道:“血书固然是铁证,足以定崔明渎职受贿、玩忽职守之罪。然,我等目标,岂止一个崔明?我们要的是顺藤摸瓜,撬开他的嘴,找到他与沈千山、与幽冥司核心直接勾结的证据,最好能借此揪出朝中其他潜藏的眼线,甚至探听到关于‘日蚀劫’的更多内情。若此刻大张旗鼓将其下狱,他必然咬紧牙关,或寻机自尽,届时线索中断,再想深挖便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桌面:“况且,陛下旨意明确,要暗中查访,密捕首恶,不可引发朝野恐慌。公开抓捕一位侍郎,震动太大。我们需用计,引蛇出洞,让其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落入网中。”
“狄公有何妙计?”张承翊问道。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崔明做贼心虚,此刻定然风声鹤唳。我们便利用他这份心虚。敬之,你立刻以工部名义,草拟一份文书,言及龙门堤险情虽暂解,但金墉堤基发现前朝涵洞隐患,情况复杂,需侍郎亲临现场会同水利监及将作监官员紧急会商定策。文书要显得紧急且机密,言明此事关乎洛水安危,不可外泄,请崔侍郎务必于明日卯时三刻,轻车简从,至金墉堤现场勘察。”
孙敬之眼睛一亮:“学生明白!此乃虚晃一枪,金墉堤火药已除,并无紧急险情。目的是将崔明调离官署,引至我们掌控的偏僻之地!”
“正是。”狄仁杰点头,看向张承翊,“承翊,你伤势未愈,本不应再劳你奔波。但此事关系重大,需一胆大心细、武艺高强之人主持。你挑选绝对可靠的‘百骑’精锐,提前于金墉堤设伏。待崔明抵达,听我号令,即刻拿下!记住,要快,要悄无声息,绝不能让他的随从走脱一人,也不能让他有机会自尽!”
张承翊挺直身躯,眼中燃起斗志:“末将领命!定不负狄公所托!只是…狄公您亲自前往,是否太过冒险?”
“无妨。”狄仁杰淡然道,“我不现身,他如何肯轻易吐露实情?况且,我也要亲耳听听,这位工部侍郎,如何解释王朴血书之事。”
计策已定,众人分头准备。
夜色深沉,狄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次日,卯时初刻,天色微熹,秋雾弥漫。
一封加盖了工部急件印信的文书,被一名身着低级官服、面容陌生的“信使”,送到了崔明府上。
崔明昨夜显然未曾安眠,眼窝深陷,接到文书时,手指微微颤抖。
他仔细查验了印信,又反复询问信使细节,那信使对答如流,言词恳切,将金墉堤新发现的“涵洞隐患”描述得危在旦夕。
崔明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
金墉堤?
前朝涵洞?
他确实记得图纸上有标记,但早已废弃封堵,怎会突然出问题?
难道是沈千山那边灭口不净,留下了手尾?
或是狄仁杰的试探?
他本能地想拒绝,但文书措辞紧急,关乎洛水安危,他身为工部侍郎,若推诿不去,一旦事后真出问题,便是天大罪过。
更何况,他也想亲自去现场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是否与自己篡改图纸有关,心中方能安稳。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前往。
为防万一,他特意带了四名心腹护卫,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又暗中在袖袋里藏了一粒剧毒蜡丸,这才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向城外金墉堤。
金墉堤畔,晨雾未散,洛水汤汤,奔流东去。
堤坝上静悄悄的,只有几名身着工部服饰的“吏员”和“河工”在忙碌,看似在测量勘察。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泥土的腥味。
崔明的马车在堤下停住。
他下了车,警惕地环视四周,只见雾气昭昭,视野不清,除了那几个忙碌的身影,并无异状,心中稍安。
他在四名护卫的簇拥下,迈步走上堤坝。
“崔侍郎到了?”一名看似工部主事的官员迎了上来,拱手施礼,正是孙敬之伪装。
“嗯。”崔明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孙敬之,“究竟是何处涵洞出了问题?带本官去看。”
“侍郎大人请随我来。”孙敬之侧身引路,方向却是朝着堤坝另一侧更为僻静、靠近一片小树林的地方走去。
崔明心生警觉,脚步放缓:“为何去那边?涵洞不是在堤基外侧吗?”
孙敬之面色不变,从容答道:“回大人,外侧水急难以勘察,学生等发现内侧有一处裂缝,疑似与涵洞连通,故请大人先勘验此处。”
理由似乎说得通,但崔明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蜡丸,对身旁护卫使了个眼色。
四名护卫立刻手按刀柄,神色戒备。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只听一声清脆的铜哨声划破晨雾!
刹那间,从堤坝旁的草丛中、土坡后、乃至那一片小树林里,猛地跃出十余名黑衣劲装的汉子,如同鬼魅般,瞬间将崔明及其护卫包围!
人手一把强弩,弩箭在薄雾中闪着幽冷的寒光,牢牢锁定目标!
“有埋伏!”崔明护卫首领厉喝一声,拔刀出鞘,但已然晚了!
“咻咻咻——!”
弩箭破空!精准狠辣!
四名护卫甚至来不及完全拔出兵刃,便被数支弩箭射中要害,闷哼着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堤坝上的泥土。
崔明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却见退路已被张承翊魁梧的身影挡住。
张承翊虽脸色苍白,但目光如电,右手按在刀柄上,虽未出鞘,那凛然的杀气已让崔明双腿发软。
“你…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袭击朝廷命官!”崔明色厉内荏地喝道,右手却悄悄探向袖中的蜡丸。
“崔侍郎,”一个平静却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响起。狄仁杰从张承翊身后缓步走出,目光如古井深潭,直视崔明,“王朴御史在九泉之下,托我向你问好。”
“狄…狄仁杰!”崔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伸向袖中的手僵在半空。
他万万没想到,狄仁杰竟会亲自在此设伏!
王朴的名字,更是如同丧钟,在他耳边敲响。
“拿下。”
狄仁杰淡淡下令。
两名“百骑”上前,动作麻利地卸掉崔明的官帽,反剪双臂,用牛筋绳捆了个结实,同时仔细搜查全身,果然从其袖袋中摸出了那粒致命的毒丸。
崔明彻底瘫软下去,浑身抖如筛糠,再无半分朝廷大员的威仪。
临时征用了堤坝旁一处废弃的河工棚屋。
崔明被绑在木柱上,棚屋内只有狄仁杰、张承翊与负责记录的孙敬之。
狄仁杰将那封血书缓缓展开,置于崔明眼前。
“崔明,王朴以血为墨,于堤基之下留下此书,指控你收受沈千山巨贿,屡次驳回加固奏请,更授意篡改关键堤段图纸,弱其根基!致使洛水险遭灭顶之灾,百万生灵几成鱼鳖!你,还有何话说?”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崔明的心上。
崔明看着那熟悉的、潦草的血字,仿佛看到了王朴临死前那愤怒而不甘的眼神,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狄…狄公…下官…下官冤枉啊!是…是那沈千山!是他逼我的!”
“他如何逼你?”狄仁杰紧追不舍。
“他…他抓住了下官的把柄!”崔明哭诉道,“下官…下官早年在外任职时,曾…曾虚报过河工款项,贪墨了一些银两…不知如何被那沈千山知晓,他以此要挟,若我不按他说的做,便将此事捅出去…下官…下官前程尽毁啊!”
“所以,你便为虎作伥,置洛阳百万军民性命于不顾?”狄仁杰语气冰冷。
“下官…下官也是无奈!”崔明嚎啕,“沈千山势大财雄,与朝中诸多权贵交好,他…他说这只是小事,只是让堤坝晚些修,改几处无关紧要的数据…下官…下官也不知他会勾结幽冥司,行此裂国逆举啊!狄公明鉴!下官若早知他包藏如此祸心,打死也不敢从他!”
“修改图纸,弱化堤基,也是小事?”狄仁杰拿起血书,指着上面“篡改关键堤段图纸”几字,厉声质问。
崔明浑身一颤,低下头,嗫嚅道:“是…是沈千山派人送来修改方案,让…让下官找机会替换掉存档的原始图纸…下官…下官当时鬼迷心窍,以为…以为只是让他多接些修缮工程,赚些银子…没想到…没想到他们是要…”
“是要水淹神都,撕裂大唐!”狄仁杰替他说了下去,声音中蕴含着滔天怒火,“崔明!你身为工部侍郎,食君之禄,担社稷之重,却因一己私欲,与逆党勾结,险些酿成滔天大祸!王朴以死明志,你还有何颜面喊冤?”
崔明伏地痛哭,再也说不出话来。
狄仁杰强压怒火,知道此刻还需获取更多信息。
“除了修改图纸,拖延奏请,沈千山还让你做过什么?幽冥司在朝中,还有哪些同党?那‘日蚀劫’,你又知道多少?”
崔明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摇头:“没…没有了…沈千山只让下官在工部事宜上行事,朝中其他人…下官不知…那‘日蚀劫’…下官更是闻所未闻…每次都是沈千山派心腹单线联系,从不透露其他…狄公,下官知道的都说了!求狄公开恩,饶下官一命啊!”
见他确实不知更多核心机密,狄仁杰心中略感失望,但拿下崔明,斩断幽冥司在工部的黑手,已是重大进展。
“押下去,严加看管!”狄仁杰挥了挥手。
张承翊示意“百骑”将软成一滩烂泥的崔明拖出棚屋。
晨光穿透薄雾,洒在狄仁杰脸上。
他走出棚屋,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洛水,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崔明落网,如同砍断了幽冥司伸向帝国工程命脉的一只触手。
但那个代号“青雀”的沈千山依旧在逃,那个神秘的“司主”和最终的“日蚀劫”,依旧如同笼罩在神都上空的巨大阴霾,等待着在日蚀降临的那一刻,吞噬光明。
而孙敬之接下来要追查的,便是沈千山那庞大资金,最终流向了何方。
那或许,将是揭开“日蚀劫”真正面目的关键。
(第134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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