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如同研不开的浓墨,一点点浸染了洛阳的天际,也漫进了狄仁杰的书房。
他没有命人点燃烛火,任由昏暗笼罩着自己,唯有案头那两枚玄铁令牌,在微弱的天光下,兀自散发着幽冷的寒芒,仿佛两只窥视着人间的鬼眼。
白日里那番抽丝剥茧般的复盘,那令人心悸的推测,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思绪。
红烛寺案的赫赫功绩,此刻望去,竟似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每一个关键的突破点,每一次“幸运”的发现,如今串联起来,都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他,狄仁杰,很可能自始至终,都在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操控之下,扮演了一个为其清除障碍、甚至传递信息的棋子。
“幽冥司…”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隔着一段距离,虚抚着令牌上那狰狞的图腾。
鲁衡先生所言“非人间凡工”、“前朝皇室旧匠”的鉴定,孙敬之所究出的“曾助武后、后被清洗”的秘辛,与此刻他心中的疑云交织在一起,使得这个组织的形象愈发庞大、幽深,仿佛一个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的幽灵,在历史的阴影中冷笑。
它已不仅仅是一个意图裂国的阴谋集团,更是一个深谙权谋、洞悉人性、能将对手乃至整个朝廷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怕存在。
其首领的心机与耐心,令人不寒而栗。
利用他狄仁杰这把朝廷最锋利的“刀”,去剔除组织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如不再听话的陈玄),或转移朝廷的注意力,这步棋走得何其精妙,又何其狂妄!
武则天那句“体朕苦心”的口谕,此刻回味起来,更是别有深意。
女皇陛下是否也隐约察觉到了这层迷雾?
她赋予密查之权,是信任,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将他推至前台,既是为了铲除威胁,或许也是为了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甚至…借他之手,去平衡或敲打朝中某些连她都感到棘手的暗流?
他狄仁杰,一生断案无数,自诩明察秋毫,却在此刻,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仿佛置身于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之中,看似找到了几根线头,却不知执网者究竟身在何方,更不知这巨网的边缘延伸至何处。
朝堂、江湖、边境、前朝旧怨、当今权斗…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这张网悄然笼罩。
张承翊的复仇之请,此刻也变得愈发复杂。
姚崇俭,无疑是“幽冥司”的重要人物,擒拿他势在必行。
但,这是否又是对方预料之中的一步?
甚至是一个新的陷阱?
动了一个姚崇俭,会引来怎样的反扑?
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让对方将真正的核心隐藏得更深?
直接扑向漕运粮仓,加强戒备,固然是当务之急。
但这明显是对方预期内的反应,属于“阳谋”。
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一味被动防御,绝非上策。
书房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狄仁杰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纷乱思绪强行压下。
越是迷雾重重,越需要冷静;越是身处棋局,越要看清自己的位置。
他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因此畏缩不前。
“幽冥司”的存在,对大唐江山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无论其背后有多少重阴谋,铲除它,是自己的责任,亦是陛下的重托。
既然对方善于布局,善于引导,那么,与其贸然闯入其预设的轨道,不如…以静制动,暗中织网。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困惑与犹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锐利。
他伸手,将两枚令牌重新收回紫檀木盒中,轻轻盖上盒盖,仿佛将无尽的谜团暂时封存。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对方既然利用他,必然还会继续与他“互动”。
红烛寺案只是序幕,针对漕运的阴谋才是正戏。
只要他们行动,就一定会留下新的痕迹。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急于去寻找那隐藏的执棋手,而是巩固己方,广布耳目,同时,将计就计,在对方以为他正沿着既定路线前进时,暗中观察,寻找其真正致命的破绽。
姚崇俭要查,但要换一种方式查,查得更深,更隐晦,不仅要查其罪证,更要查其与“幽冥司”核心的联系网络。
漕运要护,但保护的方式可以更具迷惑性,外松内紧,甚至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引蛇出洞。
而他自己,则需要跳出眼前的迷局,以更广阔的视野,去审视朝堂的每一次波动,去留意任何可能与“幽冥司”古老渊源相关的蛛丝马迹。
思路渐渐清晰,策略已然在心中成型。
这场博弈,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他不再是懵懂闯入的棋子,而是要成为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一个冷静而危险的对手。
夜色,彻底笼罩了神都。
狄仁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万家灯火。
这繁华盛世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这灯火下的安宁,也为了心中那份不容玷污的公义。
风,起了。
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第59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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