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渊之下
法医陈璐将沈悦的伤情照片一张张贴在白板上，与韩小雅和郑朝阳的照片并列。三种不同时期的伤痕，却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模式——上肢内侧的掐痕、腰侧的淤青、以及手腕上的自残痕迹。
同一套手法。陈璐指着照片，施暴者有明显的行为特征，专门选择不易被发现的部位，且逐步升级暴力程度。
周亚文站在窗前，手里拿着技术科刚送来的报告：赵冬雪手机恢复的数据令人不安。除了沈悦的照片，还有另外三个女生的视频，都是类似的侮辱性内容。
徐莜婷的小团体比她承认的规模更大。林远副局长翻看着文件，而且明显存在关系，高年级带低年级，形成一个暴力网络。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张亮匆匆走进来：周队，校长和德育主任带到询问室了。校长情绪很激动，说要投诉我们越权执法。
让他投诉。林远冷笑一声，等看到这些证据，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周亚文拿起文件夹：我先去会会这位校长大人。
询问室里，校长正用纸巾不停擦汗，昂贵的西装领口已经湿了一圈。看到周亚文进来，他立刻挺直腰板：周队长，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进校园抓人，严重干扰了正常教学秩序！
周亚文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慢条斯理地摊开一叠文件，然后按下录音笔：校长，2019年11月3日，你收到过一封关于徐莜婷欺负郑朝阳的投诉信，对吗？
校长的表情凝固了：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
那这封呢？周亚文又拿出一份文件，去年3月，家长联名信，反映徐莜婷小团体勒索低年级学生钱财。上面有你的签收记录。
校长的手开始发抖：学校每天收到很多投诉...不可能每件都...
但这一件你处理了。周亚文突然提高声音，拍下一张照片，徐学斌亲自给你打电话的第二天，你就召集了涉事学生家长，最后以徐莜婷写检讨书了结。而被勒索的学生一个月后就转学了。
校长的脸色变得惨白：这...这...
玩忽职守罪，最高三年有期徒刑。周亚文冷冷地说，包庇犯罪，情节严重可处三到十年。校长，你教书育人几十年，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校长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我只是...想维护学校声誉...
不，你是害怕徐学斌的权势。周亚文逼近一步，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坦白所有你知道的校园暴力事件，特别是那些被压下来的。
两小时后，周亚文从询问室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林远正在走廊上等他：招了？
比我们想的还糟。周亚文揉了揉太阳穴，过去五年至少有七起严重霸凌事件被压下，其中三起涉及徐莜婷。校方处理方式出奇地一致——威胁受害者转学，安抚家长，销毁记录。
林远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德育主任呢？
正在审。据校长交代，他才是直接执行人，负责受害家庭接受私下和解。周亚文看了看表，韩小雅和郑朝阳应该快到了，陈法医要给他们做更详细的心理评估。
接待室里，韩小雅和郑朝阳第一次见面。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却因为相似的创伤而产生了奇妙的联结。郑朝阳比韩小雅想象的还要瘦弱，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已经比视频中有了些许生气。
谢谢你站出来。郑朝阳的声音很轻，如果早点有人像你一样勇敢...
韩小雅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并不觉得自己勇敢，只是恰好被逼到了绝路，又恰好遇到了愿意帮助她的人。
陈璐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开始了细致的心理评估。过程中，韩小雅惊讶地发现，尽管具体事件不同，但她和郑朝阳的心理反应轨迹惊人地相似——从最初的自我怀疑，到后来的习得性无助，再到最后的严重焦虑和抑郁。
这不是你们的错。陈璐柔声说，长期处于暴力环境下，大脑会形成特定的创伤反应模式。重要的是如何重建安全感。
评估结束后，周亚文请他们协助辨认赵冬雪手机中的一些视频和照片。屏幕上闪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些韩小雅认识，更多的是陌生人。但他们的眼神如此相似——那种混合着恐惧、羞耻和绝望的眼神。
这个女生我见过。韩小雅突然指着一张照片，她去年突然转学了，传言说是抑郁症...
这个男生是我们年级的。郑朝阳指着另一段视频，他曾经很开朗，后来变得特别沉默...
随着辨认的进行，一个庞大的受害者网络逐渐浮出水面。周亚文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材料显示，校园暴力在这所学校不是零星事件，而是一种系统性存在，有着自己的体系和潜规则。
傍晚时分，韩小雅准备离开时，在走廊上遇到了林雨和林晓。林雨兴奋地拉住她的手：沈悦愿意作证了！她父母看到赵冬雪手机里的照片后，直接报了警！
赵冬雪交代了什么吗？韩小雅问。
林晓摇摇头：她嘴很硬，一直说是开玩笑。但她手机里的云端备份帮了大忙——技术科恢复了大量删除记录，包括她和徐莜婷的聊天记录，证明这是一个有组织的霸凌网络。
正说着，周亚文匆匆走过来：韩小雅，能再帮个忙吗？我们需要你辨认一个人。
回到会议室，周亚文播放了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画面中，一个穿校服的女生站在教学楼顶楼边缘，摇摇欲坠。
这是两年前的录像，一个叫王若曦的女生差点跳楼。周亚文解释道，当时被定性为学习压力大，但我们在徐莜婷的旧手机里发现了关联信息。
韩小雅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突然打了个寒战：我不认识她...但那个位置...是徐莜婷她们经常带人去的地方。
林远副局长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根据目前证据，我们已经锁定十二名涉嫌参与有组织校园暴力的学生，年龄从初二到高三不等。检察院批准了对其中五名主犯的逮捕令，包括已经被拘押的徐莜婷和赵冬雪。
学校方面呢？林雨问。
校长和德育主任涉嫌玩忽职守和包庇犯罪，已经采取强制措施。林远的表情严肃，教育局刚开完紧急会议，决定对学校领导班子进行全面调整。
韩小雅感到一阵恍惚。短短几周前，她还只是一个默默忍受霸凌的受害者，现在却成了撬动整个校园暴力网络的支点。这种转变太剧烈，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回家的路上，父亲告诉她一个消息：厂长今天找我谈话，说徐学斌被带走协助调查了，涉嫌行贿和妨碍司法公正。
韩小雅望向车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斑驳倒影。她突然想起心理咨询师的话：创伤不会消失，但你可以学会与它共处，甚至让它成为你力量的一部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雨发来的消息：沈悦想见你，她说谢谢你救了她的命。
韩小雅握紧手机，眼泪无声滑落。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有了意义——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曾经和现在的沈悦们，那些在黑暗中独自哭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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