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魂殿为自己安排的临时住处，凌云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外是武魂城渐沉的暮色与陆续亮起的灯火，映照着他沉思的侧脸。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与千仞雪相遇的场景，以及更早之前与千寻疾的几次接触。千仞雪那委屈无助的泪眼，与千寻疾怀抱女儿时流露出的、不容作伪的温情，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难以平静。
更深处，则是关于比比东与千寻疾之间那笔糊涂账的思考。
“站在‘法’的角度，该如何评判他们呢？”凌云眉头微蹙，口中呢喃着。
“比比东与玉小刚相恋，从武魂殿的立场看，确实是‘背叛’了培养她的宗门。若要套上罪名，在武魂殿与蓝电霸王龙宗关系紧张甚至敌对的前提下，说她一句‘通敌’或‘资敌’，似乎也并非完全站不住脚。只是，千寻疾采取的惩罚方式太过极端，也太过卑劣。”
“那么，千寻疾有罪吗？”凌云自问，“单就‘密室’一事，强行占有弟子，在大陆上师徒属于大忌，这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毋庸置疑。
但除此之外呢？他身为教皇，统领武魂殿，发展魂师界，甚至愿意公布超年限魂环吸收法惠及大众，从这些角度看，他似乎又并非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他越想，越觉得这其中的界限模糊难辨。
“原本的错，或许起于比比东的‘背叛’，但千寻疾用更罪恶的方式进行了‘反击’。现在，两人身上都背负了洗刷不掉的罪孽。
一个心存怨恨，未来可能造成更大的破坏；一个看似威严光鲜，内里却藏着不堪的污点。”
凌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到一阵无力。
“法理，人情，恩怨，权力纠缠在一起，根本理不清头绪。我连他们谁更有罪，谁的过错更重都无法清晰地分辨，这样的我，真的能当好一个执掌规则、明辨是非的执法者吗？”
他想到了自己的修罗神考，那代表着审判与杀戮的神位，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力量，更需要洞悉本质、裁断善恶的智慧。他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怀疑。
就在他思绪纷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一双温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熟悉的鸢尾花香萦绕在鼻尖。
“小孩，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想什么呢？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灵鸢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关切与好奇，“说给姐姐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解惑？”
感受着灵指尖传来的舒适感和身后之人温暖的怀抱，凌云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灵鸢身上，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想多汲取一些这份温暖。
良久，他才用一种带着困惑与疲惫的语气，低声开口道：“阿姐，我在想什么样的人，才算有罪？又该由谁来判定？有时候，明明觉得一个人做错了，可深入了解后，却发现背后还有更深的缘由和无奈，这世间的对错，好像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凌云靠在灵鸢温暖的怀抱里，闭着眼睛，将心中的困惑娓娓道来，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如果一个人先犯了错，伤害了另一个人。
然后，那个被伤害的人，用了同样、甚至更加罪恶的方式去回击 那这两个人的罪，又该如何去裁定呢？感觉追溯源头，好像都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
他叹息一声，充满了对复杂人性的无力感。
灵鸢听着他充满纠结的话语，忍不住轻笑一声，指尖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丝，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与宠溺：“我的小孩啊，你这善良的心肠又开始发作，钻牛角尖了。”
在她看来，凌云很多时候就是手段还不够硬，心肠不够狠，杀伐不够果断，才会被这些情与理、罪与罚的纠葛所困扰，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天塌了她也能给凌云兜底，时间会让凌云明白自己坚信的正义，自己认为的法才是最正确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凌云关于具体个案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本质的层面：“关于‘法’这个东西，小孩，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无论是帝国律法，还是宗门规矩，最终的执行者和裁决者，都必须是人，而不是一部冰冷无情的法典？”
凌云微微睁开眼，露出思索的神色。
灵鸢继续用她那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语气说道：“因为任何‘法’本身，都必然存在漏洞。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无缺、能够涵盖世间一切是非曲直的法。
你立下第一条法，很快就会发现它的不足和可以被钻空子的地方，于是你就需要立下第二条、第三条法来弥补、来解释、来限制，就这样循环往复，法条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我们眼下觉得某部法似乎没有漏洞，天衣无缝，那往往只是因为它的漏洞还没有被发现，或者还没有遇到足以将其暴露出来的极端情况。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法的局限性。”
她轻轻捧起凌云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凤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但在那之前。
在漏洞尚未显现、法条无法给出明确答案的时候，很多事情，就需要依靠执法者自身的经验、智慧，以及内心的那杆秤去做出判断了。这就是‘人治’在‘纯法’中无法被完全替代的部分。”
“所以，小孩，”灵鸢的声音变得柔和而坚定，“你不必执着于为每一件复杂难断的事情，都找到一个绝对正确、符合所有法条的完美答案。
那是神明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你只需要在你所处的立场上，依据你心中的道义和当时的情境，做出你认为最合适、最能问心无愧的判断即可。”
“觉得两人都有罪，那就依律各打五十大板；觉得情有可原，那就适当从轻；觉得罪大恶极，那就重拳出击。
重要的是你做出判断的勇气和担当，而不是被困在‘绝对公正’和‘犹豫不决’的迷宫里自我折磨。”
听着灵鸢这番深入浅出的剖析，凌云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是啊，他何必执着于做一个能裁定世间一切恩怨对错的“神”呢？他只需要在当下，做好凌云，做好明宫宫主，做好他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便足够了。
他反手握住灵鸢的手，将脸埋在她温热的掌心，闷声笑道：“阿姐，还是你看得透彻。是我想岔了。”
灵鸢感受着他重新放松下来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想通了就好。我的小孩，只需要保持这份善良的本心，但该硬气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天塌下来，还有阿姐给你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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