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那颗嵌在防弹玻璃上的子弹冻结了。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在伊万诺夫看不出喜怒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也在林默沉静的眼眸中映出两点寒星。
阿明和周晓芸如同绷紧的弓弦,将林默护在绝对安全的死角。瓦西里则像一堵沉默的肉墙守在门口,耳朵上的微型通讯器闪烁着微光,他正用极低的声音与外面的安保力量沟通。
“清理掉了。”几分钟后,瓦西里转向伊万诺夫,声音粗粝,“一个人,在东南方向五百米的雪堆里。用的是经过改造的SVch狙击步枪,职业手法。没留下活口,服毒。”
伊万诺夫缓缓走到窗前,用指尖触摸了一下那蛛网状的裂纹,冰冷的触感让他嘴角那丝嘲讽的弧度更加明显。“效率不低,但也……不过如此。”他这话像是在评价杀手,又像是在评价幕后主使。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终于确认了什么的神色。“反应很快,你的人。看来你不仅在棋盘上能算计,在棋盘外,也能活下来。”
林默轻轻推开依旧警惕的阿明,站直了身体,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伊万诺夫先生,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欢迎’都应付不了,我也不敢坐在您面前,谈论北极和未来了。”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颗子弹只是窗外飘落的一片雪花。
这份在生死边缘依旧保持的镇定,让伊万诺夫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了。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搅动风云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他时刻派兵保护的瓷娃娃。
“很好。”伊万诺夫点了点头,走回书桌后,按下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按钮。“那么,或许我们可以跳过一些不必要的试探,谈点实质性的东西了。”
他重新坐下,这次,他拿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喝了一口。“‘冰原哨站’的项目,原则上,我可以推动。资源委员会里有我的人,北方舰队那边,也能打通关节。但是,”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需要一个更具分量的‘入场券’,一个能让莫斯科那些老狐狸们闭嘴,或者至少让他们不敢轻易下绊子的理由。”
“什么样的入场券?”林默问。
“一个姿态,一个证明你与我们利益深度捆绑的姿态。”伊万诺夫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比如,在即将到来的东欧能源危机中,你不仅仅是一个提供替代方案的‘供货商’,而是一个能与我们一起,稳定区域局势,并且……让某些试图趁火打劫的第三方付出代价的‘自己人’。”
这话意味深长。所谓的“第三方”,显然指向了星冕会及其代理人。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瓦西里打开门,进来的不是仆人,而是一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白色信封。
“伊万诺夫先生,”中年男子微微躬身,将信封放在书桌上,“总统办公厅的急件。”
伊万诺夫拿起信封,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手指摩挲着信封那特殊的材质和凸起的徽记印记。他看向林默,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近乎于戏谑的笑容。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抽出一张质地硬挺的便签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行打印的俄文,没有签名,只有一个同样凸印的、双头鹰徽记的缩写。
伊万诺夫看完,将便签纸轻轻推到林默面前。
林默的目光落在上面。他的俄语水平足以读懂这简短的内容:
“明晚八点,克里姆林宫,一号接待厅。带上那位来自东方的客人。—— p.R.”
p.R. —— 总统办公厅 (prezidentskaya Administratsiya) 的缩写,或者,指向某位极具权势的、名字以“p”和“R”开头的大人物。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被狙击枪瞄准时的死寂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充满了巨大张力、预示着命运齿轮开始加速转动的寂静。
克里姆林宫的邀请!
不是某个部门,不是某个部长,而是直接来自俄罗斯权力核心的召唤!
这意味着,林默的名字和他所做的一切,包括马六甲的对抗、东欧的能源博弈、乃至他与伊万诺夫刚刚开始的密谈,都已经摆在了那个决定着这片广袤土地命运的最高决策层的桌面上!
阿明和周晓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直接涉足一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权力核心,这依然是前所未有的层面。
伊万诺夫观察着林默的反应。他看到这个年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没有受宠若惊,没有惶恐不安,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权衡与思索。
“看来,我的‘入场券’,有人主动送来了。”林默抬起头,看向伊万诺夫,语气听不出波澜。
伊万诺夫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震得壁炉的火苗都似乎晃动了一下。“没错!一张分量十足的入场券!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能惹麻烦,也比我期待的更有价值!”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告诫:“但是,记住,克里姆林宫的墙,比我这书房的防弹玻璃厚得多,里面的游戏规则,也复杂一千倍。他们邀请你,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看到了利用你的价值,或者……看到了清除你的必要性。明天的晚宴,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审判。”
“我明白。”林默站起身,目光落在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上,“无论是机遇还是审判,我都必须去。这不正是您希望看到的吗?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坐上您所说的那张赌桌。”
伊万诺夫满意地点了点头。“瓦西里会安排好一切。明晚七点,他会准时来接你。至于穿什么……”他打量了一下林默身上那套看似普通、实则用料和剪裁都极为讲究的深色西装,“就这样,很好。保持你的本色,有时候比穿上礼服更有力量。”
林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周晓芸和阿明转身离开。
走出温暖如春的别墅,重新踏入莫斯科冰冷的雪夜。防弹轿车再次无声地滑到面前。
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积雪覆盖的森林和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周晓芸才低声开口:“老板,这太突然了。风险无法预估。”
阿明也沉声道:“安保方案需要全部重新制定,克里姆林宫内部我们根本无法介入。”
林默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风险一直存在。从我们决定挑战星冕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踏入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权力殿堂。伊万诺夫说得对,这是一张入场券。我们要做的,不是畏惧里面的审判,而是要让那些手握审判权的人相信,我们的存在,比我们的消失,对他们更有利。”
他睁开眼,眸子里映照着莫斯科璀璨而冰冷的夜景,如同倒映着整个波诡云谲的世界。
“回复伊万诺夫先生,明晚七点,我们准时赴约。”
克里姆林宫的穹顶,在夜色与雪光中,闪烁着遥远而威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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