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是黑暗中唯一的运动,是意识在失去坐标的虚空中徒劳的挣扎。牵引光束的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包裹着“牧羊人”穿过层层冰冷的金属甲板和错综复杂的能量导管,向着“初火之遗”方舟最幽深、最不被记录的底层沉去。
“旅秣”最后那决绝的湮灭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她的视网膜上。悲痛还未来得及泛滥,就被更紧迫的生存危机压回心底——仲裁之眼的抹杀光丝如影随形,而这道未知的牵引光束,是援手,还是通往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刑场?
光线骤然消失,她被轻柔却坚定地抛落在一片绝对黑暗、死寂到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声的空间。脚下的触感冰冷、光滑,带着细微的、仿佛能量流过的振动。空气凝滞、干燥,没有任何气味,重力异常稳定。
牵引光束的来源——上方那个小小的入口——在她落地瞬间便无声闭合,彻底隔绝了来自上层空间的混乱光芒和能量波动,也切断了退路。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宇宙中一个被遗忘的、绝对隔音的囚笼。
“旅秣”用自我湮灭换来的坐标,如同唯一的火种,在她脑海中灼灼燃烧,指向这片黑暗的深处。那扇“门”,就在这里。
她摸索着站起身,从口袋中取出仅剩的一点应急荧光棒(来自救生舱的遗物),用力掰亮。幽绿色的微弱光芒只能照亮几步远的范围,光线之外,是吞噬一切的浓墨般的黑暗。
荧光所及之处,看不到墙壁,看不到天花板,只有脚下无限延伸的、布满精密蚀刻电路纹路的黑色金属地板,纹路中偶尔有极细微的暗蓝色流光一闪而过,如同沉睡巨兽血管中缓慢流淌的冰冷血液。
这里不像船舱,更像某个……巨大无比的、处于低功耗休眠状态的集成电路内部。
她遵循着脑中坐标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脚步声被奇异的地面完全吸收,寂静压迫着耳膜。荧光棒的光芒在无边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稳定的、自身散发出的白色微光。她加快脚步,靠近光源。
那是一个低矮的、由同样黑色金属构成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静静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结构极其复杂、由无数不断缓慢旋转和变换形态的透明晶片构成的多面体。那稳定的白色微光,正是从这多面体核心散发出来的。平台上没有任何操作界面,只有一些与地板纹路相连的能量接口。
当“牧羊人”靠近时,那悬浮的多面体微微加速了旋转,散发出的白光亮度略微提升,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在平台前方的黑暗中,形成了一幅极其简洁的、由光线构成的立体星图。星图中央,一个不断闪烁的白色光点,与她脑中的坐标完美重合。
星图旁边,还有几个不断变化的、无法理解的数学符号和能量流示意图。
这似乎是一个……导航信标?或者……控制接口?
“旅秣”指引她来这里,绝不仅仅是找到一个信标。那扇“门”呢?
她尝试将手伸向那悬浮的多面体。指尖即将触碰到晶片的瞬间,多面体骤然停止旋转,所有晶片对齐、凝固,核心的白光变得刺眼!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传出,牢牢锁定了她体内残存的、微弱的“钥”之能量印记!
“牧羊人”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在被快速抽取!平台周围的黑色地板纹路瞬间亮起,暗蓝色的能量流如同苏醒的洪流,向着平台汇聚!那幅立体星图剧烈闪烁、放大,其中的白色光点猛地投射出一道凝实的白光,射向远方无尽的黑暗!
白光所过之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悄然掀开,露出了隐藏其后的景象——
那不是什么巨大的物理门扉,而是一个巨大到望不到边际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不断进行着复杂拓扑变化的复杂几何结构!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结构内部是旋转的星云、扭曲的光线、以及无数破碎又重组的时空泡影!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浩瀚、古老、完全超出了“牧羊人”的理解范畴,带着一种创世与终结并存的神圣与恐怖感!
这就是“门”!一个……稳定的大型时空奇点?一个人工制造的宇宙裂隙?
白光如同探照灯,打在“门”的复杂结构上,照亮了其基座附近——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悬浮着数十个 样式古老、破损严重、风格与“彼岸”科技相似却更加原始的飞船或探测器的残骸!它们如同环绕恒星的尘埃带,静静地漂浮在“门”的周围,仿佛无数试图穿越的先行者留下的墓碑。
“门”的另一端是什么?是“循环”之外?是宇宙的另一个象限?还是……更可怕的未知?
就在“门”被照亮的瞬间,整个底层空间剧烈震动起来!并非爆炸,而是某种被强行唤醒的、深层次的能量咆哮!脚下的地板纹路亮起刺眼的红光,之前温和的暗蓝色能量流变得狂暴、充满敌意!
一个冰冷、扭曲、充满杂音的合成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一个濒临崩溃的系统:
【警告!未授权……激活……‘边界之门’……】
【检测到……低权限‘钥’之印记……触发……最终防御协议……】
【清除……所有……干扰源……维护……‘门’之……稳定……】
“牧羊人”心中警铃大作!这牵引光束救她下来,并非善意,而是这个底层空间的自动化防御系统,感知到了她身上“钥”的微弱印记,将她当成了需要被清除的“干扰源”,拖入陷阱,同时激活了信标,或许是为了……定位并锁定她?!
四周的黑暗中,亮起了数十对猩红色的光学传感器!数个造型古怪、如同金属蜘蛛与能量炮台结合体的防御机器人,从隐藏的舱壁中无声地滑出,它们的武器模块闪烁着充能的危险光芒,锁定了平台旁的“牧羊人”!
与此同时,上方传来剧烈的撞击和能量撕裂声!仲裁之眼的抹杀力量,正在强行突破底层空间的屏蔽!金色的光芒如同渗漏的岩浆般,从天花板的一些缝隙中刺入!那个宏大的、古老的审判之声再次隐约传来:
【检测到……高价值目标……及……违规造物……突破……隔离层……加速……清理……】
前有方舟自身的防御机器人,上有即将突破的仲裁之眼!绝境!
“牧羊人”被多面体信标牢牢吸住,无法挣脱,体力飞速流逝,眼看就要被撕碎或湮灭!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异变再生!
那被白光照射的“门”的复杂结构,似乎对外部突然涌入的强大能量(仲裁之眼)和内部防御系统的激活产生了反应!其表面的拓扑变化骤然加速!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门内猛地爆发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悬浮在门周围的古老飞船残骸!它们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纷纷被拖拽、撕碎、吸入那旋转的星云之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那吸力穿透空间,作用在了底层空间本身!防御机器人瞬间失控,被强行拉离地面,翻滚着、扭曲着被拖向“门”的方向,在过程中纷纷解体、爆炸!
“牧羊人”脚下的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多面体信标的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吸力开始作用在她身上,与信标的吸力形成了恐怖的拉扯!她感觉身体快要被撕成两半!
就连那从上方缝隙中渗入的仲裁之眼的金色光芒,也被这股吸力扭曲、拉长,如同流水般被强行抽向“门”内!那古老的审判之声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愕与愤怒的波动!
【……不可控……时空潮汐……干扰……协议……错误……】
“门”的突然暴走,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牧羊人”在巨大的痛苦和力量拉扯中,目光死死盯着那狂暴的“门”。在无数被吸入的碎片和光芒中,她似乎惊鸿一瞥地看到,“门”的另一端,那旋转的星云深处,并非绝对的虚无或混乱,而是隐约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有着奇异几何结构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天体或建筑的轮廓?!
那是什么?!
但景象一闪即逝。
多面体信标终于承受不住内外双重力量的撕扯,砰然碎裂!白光熄灭!
失去信标的吸力,“牧羊人”立刻被“门”的恐怖吸力彻底捕获,身体腾空而起,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无助地射向那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时空奇点!
在她被彻底吸入的前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底层空间某个极其遥远的、未被吸力波及的黑暗角落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长条形的银色金属舱 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一只带着金属手套的手 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向她被吸走的方向 弹射出了一颗 微小的、闪烁着蓝光的物体?
那是什么?是谁?!
念头还未转完,无尽的旋转星光和时空乱流便吞噬了她的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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