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瞳用生命预支换来的、冰冷精确的预警,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曙光美食街”勉强维持的、紧绷如弦的士气。当“天空也会有东西”、“学院的铁鸟”将与“地上的狼群”协同进攻的消息,通过秦烈沉重而压抑的宣告传递开来时,一种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深的、近乎窒息的绝望感,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他们原本以为,需要面对的只是一场残酷的地面攻防战。他们有墙,有陷阱,有武器,有背水一战的决心。即使敌人强大,他们至少知道敌人从哪里来,知道如何用血肉去拼,去挡。但来自天空的打击?学院的飞行器?那是一个完全超出他们认知和理解范畴的、无法触摸、无法预测、更难以防御的恐怖维度。他们的围墙再高,也挡不住从天而降的毁灭;他们的勇气再盛,也无法用步枪瞄准呼啸而过的死神。
命令虽然被迅速下达,新的防空准备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开始侵蚀每个人的意志。
工事加固的现场,不再有号子声和急促的脚步。人们沉默地搬运着石块和金属板,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仿佛只是在机械地执行最后的程序。每当天空有异常的云彩飘过,或是远处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引擎轰鸣(有时可能只是错觉),都会引起一阵恐慌的骚动和下意识的缩颈躲避,工作进度屡屡中断。
马可的工作室里,气氛更加凝重。改造防空武器的尝试举步维艰。将重机枪架高容易,但如何有效瞄准高速移动的飞行器?简陋的烟雾弹和燃烧弹,在学院的技术面前,真的能起到作用吗?每一个技术难题,都像是在印证着他们的徒劳。钉子和马可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 frustration(挫败感)和无力感在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最令人揪心的变化,发生在普通居民之中。恐惧不再仅仅是眼神中的闪烁,开始转化为更具体的行为。食堂里,负责分发食物的妇女手抖得厉害,粥碗常常被打翻。角落里,开始传来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那是母亲紧紧抱着懵懂的孩子,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几个最年轻的队员,在擦拭武器时,眼神飘忽,手指冰凉,甚至有人开始偷偷询问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尽管他们自己也知道,在这片废土上,早已无路可逃。
一种末日降临前的、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气息,笼罩了整个聚居地。沉默,不再是战斗前的专注,而是失去了希望的枯寂。连卡洛斯那如同磐石般的身影,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这份源自未知的、自上而下的冰冷恐惧。
秦烈和老雷铁青着脸,用更严厉的呵斥和命令试图驱散恐慌,强行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巨大压力。
陈末穿梭在人群中,分发着食物,检查着储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弥漫的绝望。他看到一位老人默默地将自己分到的、少得可怜的干净水,倒进了一个破损的花盆里,里面有一株刚刚发芽的、薇拉培育的耐辐射苔藓——那是一种无声的、放弃未来的姿态。他看到两个之前训练最刻苦的年轻人,靠坐在墙根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北方,连武器滑落到脚边都浑然不觉。
他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钳子紧紧攥住。食物能填补饥饿,但如何填补心灵巨大的缺口?当敌人不仅来自地平线,更来自无法触及的天空时,勇气该如何安放?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彻底凝固的时候,陈末在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锅里翻滚的、虽然稀薄却凝聚着心力的糊糊,看着周围一张张失去神采的脸,一股强烈的、不甘的情绪猛地从他心底涌起。
不能就这样结束!不能在这最后的时刻,让恐惧吞噬掉所有的尊严和坚持!
他没有走向高处,没有激昂的呐喊。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重新系紧了围裙,对旁边帮忙的、眼神惶恐的年轻助手说:“去,把大家……都叫过来。就说……开饭了。”
助手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消息传开,人们有些茫然,但还是陆陆续续、沉默地聚集到了食堂前,如同等待最后的晚餐。
陈末没有立刻分发食物。他站在那口巨大的铁锅前,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绝望、麻木、或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脸。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厨师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穿透了压抑的寂静:
“我知道,大家怕。”他开口,坦承了所有人的感受,“天上的东西,没见过,摸不着,想着就让人心里发凉。”
人群微微骚动,似乎没料到他会直接说出最深的恐惧。
“我也怕。”陈末继续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虚假,“我怕死,怕咱们这好不容易有口热饭吃、有块地方歇脚的日子,就这么没了。”
他拿起长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糊糊,热气蒸腾,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咱们这些人,能从一片废墟里爬起来,能打退抢粮的,能烧掉地底钻出来的怪物,能挺到现在,靠的是什么?不是因为咱们有多厉害,枪有多好。”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是因为咱们知道,倒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趴下了,就再也闻不到这锅里食物的香味,看不到身边人的脸,感受不到第二天太阳照在身上的那点暖乎气了。”
“天上的铁鸟,是很吓人。”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它们下来,也是为了毁灭我们这点东西!它们想砸烂我们的锅,想烧掉我们的粮,想让我们害怕到连手里这碗饭都端不稳!”
“它们可以从天上来,可以从地底来,可以从四面八方来!”陈末猛地将勺子敲在锅沿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让所有人精神一振,“但只要咱们还站在这里,手里还拿着家伙,心里还念着这口吃的,记着身边的人!咱们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
他盛起一勺糊糊,热气腾腾:“这吃的,不只是填肚子的东西。是咱们一起种出来、一起做出来的!是咱们活下去的念想!吃了它,才有力气,告诉那些想把我们当虫子踩死的家伙——”
陈末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人:“——就算是虫子,被踩死前,也得蹦起来,咬下他一块肉来!让他们知道,咱们这‘曙光美食街’,不是一块随便就能啃下来的肉!咱们是块石头!是块崩牙的硬骨头!”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假的承诺。只有最朴素的食物,和最直接的、关于生存的呐喊。陈末的话,如同滚烫的粥饭,暖进了人们冰冷的心里。
人群依旧沉默着,但那种死寂的绝望,开始松动。一些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拳头。几个原本眼神空洞的队员,默默捡起了脚边的武器。那位倒掉水的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了递来的碗。
卡洛斯站在人群外围,抱着双臂,绿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微微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表示认可的咕噜声。
秦烈远远看着,紧绷的下颌微微松弛。陈末用他的方式,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人心的防线。
食物被分发了下去。人们默默地吃着,咀嚼着,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热气和不屈的沉默。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被重新点燃的、近乎原始的愤怒和与命运抗争的狠劲,开始取代麻木的绝望。
天空的威胁依然悬而未决,但至少在此刻,他们选择挺直腰杆,吃完这顿饭,然后,准备迎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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