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强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转身下楼。
营门外，彭天放的排场与这粗砺的矿山格格不入。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宽大华丽的紫檀木马车，车身雕饰繁复，镶金嵌玉，在矿场的烟尘中显得异常刺眼。
十数名身着崭新锦袍、气息凝练（多为石皮境）的护卫簇拥左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的矿工和矿卫营军士，带着世家护卫固有的倨傲与警惕。
彭天放本人已下了马车。他一身深紫色云锦长袍，外罩玄狐大氅，手持一柄象牙骨雕折扇，在这尘土飞扬、热浪滚滚的矿场，显得既矜贵又突兀。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惊叹的温和笑容，目光却如同最精明的商人，贪婪而迅疾地扫过山谷中那片喷吐火焰的炼炉群，扫过堆积如山的矿石，最终落在那些刚刚脱模、码放整齐、闪烁着诱人暗红光泽的铜锭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抑制的灼热一闪而逝。
“林贤侄！”彭天放看到林自强大步走来，立刻迎上几步，笑容更盛，声音洪亮热情，“恭喜！贺喜啊！铜鼎山重光，宝矿出世！此乃天佑红草堡，亦是造福我海城南部三镇百姓之盛事！老夫闻此佳音，喜不自胜，特备薄礼，前来道贺！”他一挥手，身后护卫立刻抬上几个沉重的描金朱漆礼盒。
林自强抱拳还礼，脸上也堆起公式化的笑容，不卑不亢：“彭二爷有心了！自强代家父及红草堡上下，谢过彭家厚意。矿场初建，简陋粗鄙，二爷屈尊莅临，实乃蓬荜生辉。”他侧身一引，“二爷，请上山楼叙话，此处烟尘甚大，莫污了二爷贵体。”
指挥木楼内，陈设依旧简单粗犷。唯一能待客的，只有一张宽大的原木桌案和几张条凳。亲兵奉上用山中清泉煮沸的粗茶，茶香寡淡，远不及彭府香茗。
彭天放毫不在意，落座后，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火光冲天的山谷，语气满是感慨：“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贤侄与林镇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勘明矿脉，聚拢流民，建起如此规模的矿场与炼炉，手段魄力，令人叹为观止！”
他话锋一转，笑容愈发恳切，“如此宝矿，蕴藏之丰，怕是要震动整个海城了。只是，开矿炼铜，耗资靡费，更需庞大的人力物力支撑，后续运输、销售，更是千头万绪。贤侄，红草堡独力支撑，未免太过辛劳，也恐耽误了矿场发展啊。”
铺垫已足，图穷匕见。彭天放身体微微前倾，折扇轻点桌面，声音压低，带着十足的“诚意”：“我彭家，扎根海城百余年，于开矿、冶炼、商路经营，皆有深厚根基与人脉！贤侄，你我两家，若能携手合作，共营此矿，彭家愿倾力投入！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更要为贤侄打通海城、潮州、祯州乃至国都的销路！届时，矿利滚滚而来，红草堡实力倍增，南部三镇赋税难题自然迎刃而解！此乃双赢之局，贤侄以为如何？”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林自强，等待着预料中的惊喜或权衡。
木楼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箱呼啦声和炼炉的轰鸣。林自强端起粗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
滚烫的茶水入喉，带来一丝粗粝的暖意。他放下茶碗，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而坚定的神色。
“彭二爷厚爱，自强铭感五内。”他声音沉稳，直视彭天放，“铜鼎山矿脉，乃红草堡破局之基，亦是三镇流民安身立命之所系。家父与自强视之，如同手足，如同根基，不敢假手于人。”话语清晰，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彭天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易察觉的愠怒。他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在这等“雪中送炭”的时机，林氏父子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这已不是不识抬举，而是赤裸裸的防备与不信任！
“贤侄…”彭天放还想再劝。
林自强却抬手止住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诚恳而务实：“不过，二爷所言极是。铜矿开采，后续运输销售确是关键。红草堡地处边陲，陆路转运艰难，耗费巨大，且易受沿途关卡盘剥掣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方向：“自强听闻，彭家船队，冠绝海城，航线通达潮州、祯州，甚至远及国都。船运之利，远胜陆路百倍！”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彭天放，抛出了真正的筹码：“铜鼎山所产铜锭、乃至将来可能产出的其他矿料、红草堡自产的药材、皮货、乃至屯田新粮，皆需稳定、便捷、大宗的海上通道！家父之意，愿与彭家船队建立长久合作！我红草堡之货，尽可委托彭家船队承运，贩往海城、潮州、祯州乃至国都！运价、抽成，皆可按行规，甚至可略高于行规！只求一个稳定、畅通！”
林自强声音斩钉截铁：“此乃互利之请！彭家船队可获稳定货源与丰厚佣金，我红草堡亦可借贵方之力，打通海上命脉！赋税之重，或可由此分担一二！不知彭二爷，意下如何？”
木楼内再次陷入寂静。彭天放脸上的错愕与愠怒尚未完全散去，就被林自强这突如其来的“海运合作”提议冲击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象牙扇骨，脑中念头飞转。
拒绝铜矿合作的核心要求，让他如同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胸中憋闷。但对方紧接着抛出的海运合作…却又是一块实实在在、油水丰厚的肥肉！
红草堡的铜锭、药材、皮货…这些都是紧俏货，量大且稳定！承运之利，绝不亚于直接从矿利中分成！而且，这合作不涉及矿场本身的所有权和控制权，风险更小，收益却同样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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