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验券”四个大字,如四道惊雷,炸响在清晨湿漉漉的上海街头。
告示刚贴出,云记茶舍门前便迅速聚拢起人群。
有攥着假券、一夜未眠的穷苦百姓,有闻风而来看热闹的街坊邻里,更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平日里在茶楼高谈阔论、对云记颇有微词的商行管事,此刻都混在人群中,眼神闪烁,交头接耳。
阿篾指挥着伙计,动作麻利地在茶舍前坪的空地上支起了三口锃亮的大铜锅。
锅下是新劈的木柴,火舌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清水很快便冒起了丝丝热气。
一口锅的火烧得极旺,水汽翻腾;另外两口锅则文火慢炖,只保持着温热。
“搞什么名堂?煮茶水吗?”
“验券?怎么验?难道还能看出花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疑虑与好奇交织。
谢云亭一身素色长衫,从茶舍内缓缓走出。
他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但脊背挺得笔直,神情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沉静。
他先是对着围观的百姓深深一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诸位乡亲父老,我谢云亭在此立誓,今日,定要让这真伪黑白,大白于天下!”
说罢,他从一个伙计手中接过一叠厚厚的纸券——正是昨日登记时收上来的假券。
他随手抽出一张,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粗糙的纸质和模糊的印章。
“这张,便是害得张家阿婆欲哭无泪的‘金券’!”他声调陡然拔高,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张假券猛地投入了那口水汽翻腾的沸水锅中!
“嘶——”人群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纸遇沸水,岂有不烂之理?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纸券在沸水中上下翻滚,却韧性十足,丝毫没有化开的迹象。
伙计用长竹筷将其夹起,纸面虽已湿透,却依旧完好无损,上面的字迹和印章只是颜色变深了一些。
“诸位请看,”谢云亭指向那张湿漉漉的纸,“此券不怕烫,为何?因为它只是寻常的草浆竹浆纸,为了经久耐用,奸商在里面混入了海藻一类的胶质,让它变得皮实。它就是一张死纸!”
他话锋一转,从怀中慎重地取出一张崭新的、印制精美的真券,纸质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棉麻清香。
“而这张,是我云记真正的金券。”
他没有将真券投入沸水,而是走到了旁边那口温水锅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真券平放入水,水温不烫,恰如泡茶的头道水。
奇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诞生。
那张真券浸入温汤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原本素白的纸张内层,竟缓缓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的红色纹路,这些纹路迅速舒展开来,交织成一幅奇特的图案——那形态,赫然是一片片舒展开来的茶芽!
更令人称奇的是,在茶芽图案的中央,一个清晰的编号“壹零零壹”也随之缓缓显现。
“哗——”人群彻底沸腾了!
“神了!神了!真的会开花!”
“我的天,假的不怕烫,真的会显影!”
“快看!那红纹的样子,跟云记‘兰雪’茶饼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一个眼尖的茶客失声惊呼。
苏晚晴适时地带着女子制茶班的学员们走了出来。
她们人手一叠刚刚印好的《金券识别图解》,发给围观的百姓。
“乡亲们,都看仔细了!”苏晚晴清脆的声音压过了嘈杂,“谢先生在造纸时,就将碾成细末的头采‘兰雪’茶粉混入了纸浆内层。这茶粉遇热则显,所以真券就像茶叶一样,遇水会‘开花’!而假券,就是一张死纸,你泡它三天三夜,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图解上用最简单的图画和文字,对比了真假券的差异。
一个刚学会认字的妇人指着图画,恍然大悟地对身边的人解释着,一传十,十传百。
人群中,一位留着山羊胡、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正是沪上小有名气的“金笔张”。
他一边飞速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一边喃喃自语:“妙啊……这哪里是防伪,这是将茶的魂魄烙进了纸里!此乃茶魂烙印!”
就在茶舍门前舆论彻底逆转之时,数十里外的浦东,一片荒芜的芦苇荡深处,阿篾带着几个精壮的伙计,猛地踹开了一间隐蔽作坊的破木门。
一股刺鼻的霉味和化学药剂味扑面而来。
作坊内,一个身材佝偻、满脸惊恐的中年男人正颤抖着双手,将一撮绿色的粉末往浑浊的纸浆里掺。
他便是“海藻陈”。
作坊的角落里,一个瘦弱的盲女蜷缩着,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缝着铃铛的布偶,听到破门声,吓得浑身一颤。
“别……别抓我!”海藻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是他们!是他们抓了我妹妹!他们说,要是我不做这假纸,就把我妹妹扔到黄浦江里喂鱼……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让我往纸浆里加一种叫‘海苔粉’的东西,让纸变韧……”
阿篾的目光冷得像冰。
他示意手下安抚住那名盲女,自己则在作坊里迅速搜查。
很快,他便在一个暗格里搜出了一套还未来得及销毁的木刻雕版,上面清晰地刻着几个小字——“裕通监制”。
证据确凿。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位身着笔挺西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挤过人群,来到了云记茶舍前。
他叫周律师,是沪上着名的公益辩护人,专为底层民众发声。
“谢先生!”他握住谢云亭的手,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芒,“我刚从几个受害者那里听说了此事,义愤填膺!我宣布,将代表目前已登记的三百余名受害者,对伪券制造者及幕后黑手发起集体诉讼,为他们追讨全部损失!”
他转身面向激动的民众,指着伙计刚从锅里捞出的假券残渣,声音铿锵有力:“诸位看清楚!这不叫商业纠纷,这叫掠夺!是对我们社会最底层民众血汗钱的无耻掠夺!下周法庭将公开审理此案,届时,我已邀请苏晚晴女士,在法庭旁听席为市民开设一堂‘识钱课’,教大家如何辨别这些吃人的金融陷阱!”
掌声雷动。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谢云亭并没有立刻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他在万众瞩目下,再次登上台阶,宣布了三项决定:
“第一,云记即刻设立‘被骗补偿基金’。凡持有假券前来登记的乡亲,每张假券,云记补偿半饼特级‘雨前青’!虽非‘兰雪’,但绝非次品,只为慰藉大家受惊之心!”
“第二,所有持有云记真券的顾客,即日起可到店免费置换为最新的‘双印溯源券’,防伪更上一层楼!”
“第三,我将开放云记所有账目,并正式邀请海关税务司与教会慈善会共同审计所谓‘云记理财’的资金流水,以证清白!”
这三项决定一出,全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更为猛烈的喝彩!
拿真金白银补偿受害者,这是何等的担当与魄力!
连刚刚还持观望态度的黄浦滩巡捕房的黄巡长,也主动上前,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全力协助追查伪造团伙。
夜,深了。
谢云亭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地下密室里。
桌上,放着真假两种纸样的碎片。
他双眼微闭,精神高度集中,脑海中的“鉴定系统”正以史无前例的高频率运转着,对两种纸张进行着最深层次的化学成分比对。
系统界面的玉青色微光剧烈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限运算。
忽然,光芒一敛,整个界面的边缘,竟缓缓浮现出一圈细密繁复的金色符纹,其形制,酷似一个古老的篆体“信”字。
与此同时,一行新的数据流在海藻纤维的分析报告旁自动生成,并被那“信”字符纹牢牢锁定:
「溯源标记:海藻纤维产地锁定——崇明东滩,三号盐碱池。附着微量特有矿物元素。」
谢云亭猛地睁开双眼,心脏狂跳。
他豁然醒悟,系统进化了!
这不再仅仅是简单的成分分析,它似乎激活了某种更深层次的、类似契约印记的溯源能力!
信誉,在这个虚拟的系统中,仿佛拥有了可以被追踪的实体。
窗外,雨彻底停了。
远处,寂静的街巷里,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有节奏的小铃铛声,夹杂着一个孩子稚嫩却清晰的叫卖声,飘入密室:
“真券有魂,假票吃人咯——”
谢云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这不是孩童的夜啼,而是敌人阵脚已乱,派人来试探虚实的信号。
他们开始动摇了。
他拿起桌上一张空白的“双印溯源券”设计稿,在灯下仔细端详。
明日,将是它面世的第一天。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一场由信誉引发的抢购狂潮,即将在大上海的上空,拉开序幕。
喜欢民国茶圣:从零开始建商业帝国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民国茶圣:从零开始建商业帝国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