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的阴影刚爬到石桌腿时，吴邪正蹲在晾架前翻晒青提。阳光把果皮晒出层薄霜，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混着胖子炖鱼汤的鲜味从厨房漫出来，勾得人胃里发空。
“天真，你闻闻这汤色！”胖子端着砂锅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胖爷这手艺，就是搁城里开馆子，也得排长队。”
吴邪直起身，看砂锅里奶白的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鲫鱼的刺已经炖得酥软，旁边摆着切好的嫩豆腐和玉米段。“行了，知道你能耐。”他笑着擦了擦手，“小哥呢？刚还见他在院里择紫苏叶。”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怪响，不是王盟那辆半旧的嘉陵，倒像是改装过的哈雷，“突突”声震得葡萄叶都在颤。胖子手里的砂锅差点脱手：“这谁啊？村口老李头的拖拉机都没这么大动静。”
吴邪走到门边，刚拉开插销，一道黑影“嗖”地蹿了进来，带着股烟草和松节油的味道，差点撞在他身上。
“哟，吴老板，许久不见，这小院整得挺别致啊。”黑瞎子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标志性的眼睛，眼白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灰，嘴角勾着笑，“胖爷炖的鱼汤？隔着三条街都闻见了，不介意我蹭顿饭吧？”
胖子举着锅铲冲了出来：“我当是谁呢，黑眼镜你这狗鼻子，比村里的大黄还灵！”他上下打量着黑瞎子，见他穿着件军绿色夹克，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洞，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你怎么来了？不盯着你那批古董，跑这山沟沟里来干嘛？”
黑瞎子往石桌上一坐，自顾自地拿起个洗好的西红柿啃起来，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想你们了呗。”他含糊不清地说，“再说了，霍丫头托我带点东西，说是给吴老板的‘养老慰问品’。”
吴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油纸包，像是茶叶或点心。“霍秀秀又瞎折腾什么？”他接过包，掂量着不轻，“前阵子刚寄了套紫砂茶具。”
“谁知道呢，小姑娘家心思多。”黑瞎子耸耸肩，目光扫过晾架上的青提，眼睛亮了亮，“这葡萄看着不错啊，晒成干送我点？我那画室里总招蚊子，听说葡萄皮能驱蚊。”
“你可拉倒吧。”胖子把砂锅墩在石桌上，“想蹭吃蹭喝就直说，少打我家葡萄的主意。”他往灶房喊，“王盟！再添副碗筷！把我藏的那瓶二锅头拿出来！”
张起灵这时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是刚摘的野山楂，红得像小灯笼。看到黑瞎子，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把篮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捡了颗最圆的递过去。
黑瞎子接过来，在手里抛了抛：“还是小哥懂我。”他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啧，够味儿。”
王盟抱着酒瓶出来时，脸涨得通红——大概是被黑瞎子那辆改装摩托惊着了。“黑…黑爷。”他把碗筷摆好，偷偷往黑瞎子的帆布包瞥了一眼，“您这包看着挺沉，装的啥啊？”
“秘密。”黑瞎子眨了眨眼，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可以偷偷告诉王盟小哥，是能让吴老板吓得蹦起来的好东西。”
吴邪正在拆帆布包里的油纸包，闻言手一顿。里面果然是几样东西：一包明前龙井，一叠真空包装的桂花糕，还有个扁平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躺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朵小小的海棠花，是吴山居老店的标志。
“这是……”吴邪捏着钢笔，笔身还带着点温度，像是刚被人摩挲过。
“霍丫头说，上次视频见你记东西还用圆珠笔，特意让人找老匠人做的。”黑瞎子灌了口凉茶，“笔杆里塞了点特殊木料，防蛀，能用到你孙子辈。”
胖子凑过来看：“还是霍丫头贴心，哪像你，就带张嘴来。”
黑瞎子笑了笑，没接话，忽然从夹克内袋里摸出张照片，拍在石桌上。照片是在一片废墟前拍的，背景像是某个被遗弃的古村落，霍秀秀站在中间，比着剪刀手，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着有点眼熟。
“这是……”吴邪认出那年轻人是解雨臣工作室的助理，前几年在杭州见过几面。
“上礼拜去长沙办事，顺道去看了看霍丫头。”黑瞎子收起照片，“她跟小花那小子正忙着修复一批老族谱，说是能补全当年张家的一些线索。不过你也知道，那些老纸片子娇气，得慢慢来。”
张起灵往黑瞎子碗里夹了块鱼肉，没说话，但眼神里带了点询问。
“放心，没什么危险。”黑瞎子扒拉着米饭，“就是天天对着放大镜看那些虫蛀的字，霍丫头说再待下去，她的眼霜都救不了黑眼圈。”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我来时在村口看见个有意思的人。”
胖子正跟鲫鱼刺较劲，闻言含糊道：“啥人？二柱子他表舅？那老头天天蹲村口晒太阳。”
“不是。”黑瞎子用筷子敲了敲碗沿，“一个穿西装的，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张地图，打听去后山的路。看着不像村里的，倒像是城里来的‘文化人’。”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后山除了片野生紫苏地和几棵老松树，没什么特别的，以前倒是有村民说见过可疑的人，但都是些偷猎的，穿西装的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问后山干嘛？”吴邪往张起灵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谁知道呢。”黑瞎子喝了口汤，咂咂嘴，“说不定是来采风的？不过我瞅他那地图，标的不是山路，倒像是……”他顿了顿，“像是某种墓葬的入口标记。”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厨房抽油烟机的嗡鸣还在响。胖子的脸色也正经起来：“你没看错？”
“胖爷你还信不过我？”黑瞎子挑眉，“那地图边角都磨破了，看着有些年头，上面的符号我认得几个，跟当年在西沙见过的有点像。”
张起灵放下筷子，起身往院门口走，意思是要去看看。吴邪一把拉住他：“别急，现在天快黑了，后山不好走。”他转向黑瞎子，“那人还在村口？”
“走了，我来的时候看见他开车往镇上方向去了。”黑瞎子擦了擦嘴，“不过看那样子，不像走了就会罢休的。”
胖子把砂锅往灶房送，回来时手里多了把工兵铲，往门后一靠：“管他什么来路，敢在咱们地盘上折腾，胖爷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吴邪没接话，只是看着晾架上的青提。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葡萄叶的缝隙漏下点点金光，落在张起灵的手腕上，那里的伤疤在光线下不太明显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他们在某个古墓的耳室里，借着微弱的手电光分析地图，那时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味道，而现在，只有葡萄的甜和鱼汤的鲜。
“先吃饭吧。”吴邪给黑瞎子碗里添了块豆腐，“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黑瞎子笑了笑，没再提那穿西装的人，转而说起长沙的趣事，说解雨臣新收的那只猫有多调皮，把他刚修复好的一幅古画抓出了道口子，气得小花三天没理他。胖子听得哈哈大笑，王盟也凑过来问东问西，院子里的气氛又热络起来。
张起灵默默吃着饭，偶尔给吴邪夹一筷子他爱吃的玉米，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院门口，像在警惕着什么。吴邪知道他在担心，但现在，他更想让这顿饭安稳吃完。
夜色渐浓时，胖子和王盟收拾碗筷，黑瞎子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跷着二郎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吴邪和张起灵坐在石桌旁，泡了壶霍秀秀寄来的龙井，茶香清冽，冲淡了刚才的凝重。
“你说，那人会不会是……”吴邪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张起灵摇摇头，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划着圈。
黑瞎子突然坐起来，摘下墨镜，望着后山的方向：“不管是谁，来了就知道了。”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不过说真的，吴邪，你这养老的地方，可比我那画室热闹多了。”
吴邪笑了笑，没说话。月光穿过葡萄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温柔的网。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总会被打破，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这葡萄架下的茶，灶上的汤，就总能暖着人心。
张起灵碰了碰他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踏实得很。吴邪抬头看他，见他眼里映着月光，像盛着片安静的海。
“明天去看看。”吴邪轻声说。
张起灵点了点头，往他杯里续了点热水。茶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影子，在这安静的夜里，像个无声的约定。
黑瞎子又躺下了，嘴里还在哼着曲儿，调子忽高忽低，混着虫鸣和远处的犬吠，倒也不觉得吵闹。吴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龙井的回甘在舌尖散开，像这日子一样，淡，却绵长。
他知道，不管明天会遇到什么，只要这葡萄架还在，锅里的汤还热，身边的人还陪着，就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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