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并未搭理。
自顾自的用麻绳把三人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弯腰,一只手抓住麻绳的一端,拖着两具半尸体往外走。
尸体在地上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血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一条红色的蛇,那老大瞬间被疼晕了过去。
而此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没人敢靠近,甚至没人敢看那道血痕。
沈夜走得很稳,步伐不快,却像一座移动的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出了小镇,再走约一个时辰就是孔雀河。
沈夜拖着尸体走到河边,停下脚步他先把老二和老三的尸体提起来,随手扔进河里。
“噗通!噗通!”
两声闷响,河水溅起老高,然后迅速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老二和老三的尸体在水里浮了一下,就沉了下去,没了踪影。
“这世道,脏。”沈夜看着河水,低声说了句。
“你们俩,就当先给这河洗个澡,祭奠一下那些死在你们手里的人。”
风是冷的。
冷得像二十二年前那天的刀。
沈夜站在孔雀河边,衣摆被河风扯得猎猎作响。
河水里漂着碎云,像极了当年漫天飞散的血雾,散了,又好像没散——就像那些埋在河底、埋在焦土下的人,明明连骨头都寻不见,却总在他梦里,睁着眼睛。
他父母没有坟。
这世道,活着的人尚且没处躲,死了的人,哪来的坟?
沈夜弯腰,指尖捻起一捧土。
土是干的,混着河泥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早已消散的血腥。
他把土轻轻放在一块平整的河卵石上,拢成个小小的堆,像座微缩的山。
“爹,娘。”他开口,声音很轻,轻得怕被风刮走。
“今日,我杀三个,为你们报仇。”
没有香烛,没有纸钱,沈夜拜了三拜。
起身时,膝头沾了土,他拍了拍,动作慢,却仔细。
“哈哈哈……”
一阵疯狂的笑声突然响起,是那老大。
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着沈夜,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笑声像破锣,在空旷的河边格外刺耳。
“孔雀河……哈哈!哈哈哈哈!”他咳着笑,浑身伤口扯得疼,却笑得更疯。
“原来你是孔雀河周边的?二十多年前,这河周边三个村,就是我哥仨带人屠的!老的小的,一个没剩!你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他以为这话能让沈夜疯。
可沈夜没疯。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得像河边的卵石。目光落在那老大身上,像看一块死肉。
河岸边有枯草,黄的,干的,一折就断。
沈夜弯腰,捡了一根,指尖捏着草秆,对着他晃了晃。
“这草。”他声音平,听不出情绪,“代表一个人。”
黑衣老大的笑僵了,他不懂沈夜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后悔了。
随着沈夜抬手,草秆落下。
“第一下,替我爹。”
草秆很轻,落在那黑衣老大的胸口,却像一把刀,他胸口猛地一凹,疼得眼睛瞪圆。
“第二下,替我娘。”
又一下,凹痕深了一分,那老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嘴角溢出血沫。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草秆断了,沈夜就再捡一根。
河边的枯草多,像当年死去的人,数不清。
他捡一根,落一下。
每一下,都精准落在黑衣老大的胸口,不多一分力,不少一分疼。
黑衣老大想晕,却疼得始终清醒。
他看着沈夜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种平静,比恨更让他怕。
他不知道沈夜劈了多少下。
只知道太阳从东边升到头顶,又慢慢向西斜。河风从冷变得更冷,吹得他身上的血痂都干了,硬得像壳。
沈夜的动作始终没停,也没快,每一下的力道都一样,像在数着什么。
直到黑衣老大的胸口彻底塌下去,只剩一口气吊着,沈夜才停下。
他手里还捏着一根枯草,对着那老大的眼睛晃了晃。
“八千零三十下。”沈夜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疲惫,却依旧冷。
“二十二年,一天一下,不多,不少。”
黑衣老大的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嗬嗬,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解脱。
沈夜最后看了他一眼,抬手,草秆尖对着他的喉管,轻轻一送。
没有血溅出来,只有一声轻响,像风吹过枯草。
黑衣老大的眼睛还睁着,却没了神。
沈夜起身,踢了踢地上的头颅——身子早被草秆劈得不成形,只剩一颗头还完整。
头颅滚到河边,“扑通”一声掉进孔雀河,溅起一朵小水花,很快就沉了下去。
“你们欠的。”沈夜对着河面轻声说道:“河底的人,会跟你们要。”
风又起了,吹得河面皱起波纹,把他的声音卷走,卷向远处的山。
沈夜抬头,望向远处山巅——那里云雾缭绕,是白云宗的方向。
他知道,黑风寨的靠山在那里,修仙者在那里,他没算完的账,也在那里。
“快了。”沈夜喃喃道,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快了。”
又看了一眼孔雀河——那捧放在卵石上的土,被风吹得散了些,却依旧是个小堆,像座微缩的坟。
再看一眼白云宗的方向,山巅的云好像动了,像在等他。
转身,断云镇方向。
脚步很慢,不是怕,是在等。
沈夜走到镇口时,天已经黑了。
镇是空的。
人都跑了。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扔在院里。
沈夜理解他们,同时也松了口气。
祝他们好运。
而沈夜留在了断云镇。
他要等。
等那个修仙者来。
他要讨个公道。
用他的方式。
他只有一个木棒,练的是“归一诀”,劈、砍、斩、截,只有普通的四式。
能打过那个修仙者吗?
沈夜不知道。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握在手里,能劈出去的刀。
村里有间打铁铺,在村西头,门楣上“王记铁铺”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黑,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这几年生意很差,可以说没有。
沈夜走过去,推开门。
吱呀——
门轴的声音像临死前的呻吟,在空镇里飘着,格外刺耳。
墙角堆着断了的犁头、破了的铁锅,还有些没打完的铁坯,生满了锈,像一块块烂骨头。
最里面,是座老铁炉,黑黢黢的,炉口结着厚厚的炉渣,像张闭不上的嘴。
铁匠跑了。
跑之前,连锤子都没带走。
沈夜走到铁砧前,伸手摸了摸。
铁锈沾了满手,冷得刺骨。他没擦,只是盯着铁砧上的凹痕——那是无数次锤击留下的印子,深的浅的,像一道道伤疤。
他没打过铁。
小时候在镇上,见过老铁匠打铁。
看老铁匠光着膀子,挥着锤子,把红得发亮的铁坯砸得火星四溅,看铁水顺着模子流,像条小火蛇。
那时他只觉得热闹,没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拿起锤子。
现在,他没得选。
沈夜先找柴。
后院堆着几捆干柴,已经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却还能烧。
他抱了两捆,塞进老铁炉,又翻出个满是铜绿的火折子。
火折子吹了半天,才冒出点火星,落在柴上,慢慢舔出一小团火。
烟从炉口钻出去,在破屋顶上开了个黑窟窿,像在天上戳了个洞。
接着找铁。
他在墙角翻了半天,挑出块最沉的废铁——是半截铁锅的底子,边缘卷着,中间凹着,锈得几乎看不出是铁。
他把废铁抱到铁砧上,又找来块磨石,蹲在地上磨。
磨石转得慢,沙沙声在空铺里飘着,像谁在低声叹气。
磨了半个时辰,铁的本色才露出来,暗沉沉的,没点光。
沈夜站起来,活动了下腿,目光又落回老铁炉上。
火够旺了。
他拿起长铁钳,夹着那块磨好的废铁,塞进炉里。
铁钳的木柄裂了纹,握在手里,不舒服。
沈夜没在意,只是盯着炉子里的火,看着那块铁慢慢变颜色——从黑变灰,从灰变橙,最后变成一团红,红得发亮,像块烧红的炭。
热浪扑在脸上,烫得他皮肤发紧。
他夹着铁块往铁砧上放,手很稳,没抖。铁块砸在砧上,发出“当”的一声,震得铺子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他拿起锤子。
锤子比他想的重,木柄上缠着的布条早就烂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沾着陈年的铁屑。
他握了握,调整了下姿势,手臂微微抬起。
该怎么打?
他想不起来老铁匠具体是怎么砸的,只记得锤子落得快,落得准,每一下都砸在该砸的地方。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起了“归一诀”。
劈,要直;砍,要狠;斩,要沉;截,要准。四式归一,说到底,就是一个“实”字。
一法通万法通,打铁和练功,或许没那么大的区别。
九久为功,其利断金。
沈夜睁开眼,手臂落下。
“当!”
第一锤,砸在铁块的正中间。
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的衣襟上,烧了个小洞。
沈夜没管,夹起铁块,翻了个面,又一锤。
“咚!”
火星更多了,有的弹在他的脸上,烫出个小红点。
沈夜依旧不在意。
眼里只有那团红铁,手里只有那把锤子,心里只有那套“归一诀”。
风从破窗钻进来,吹得炉火忽明忽暗。
沈夜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挥着锤子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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