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秦淮河畔,秋阳明媚,水流潺潺。夫子庙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木台,台上悬挂着一幅素白布幔,上书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上工治未病——太乙灸法公开讲坛”。
布幔下,林怀远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肃然而立。他的身旁,小满正细心地将一束束不同年份的艾草分类摆放,杰克则有些笨拙地帮着维持台下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的秩序,他那高大的身形和异域面孔,本身就成了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婉清并未现身台前,但林怀远知道,她必定隐在附近某处,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得到《太乙神灸经》真迹和“生生造化种”已过三日,林怀远并未急于闭门钻研,反而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公开宣讲“治未病”的理念。吉田惧怕的,是这理念的传播,那他偏要将这理念公之于众,如同将艾火投入干柴,期待其形成燎原之势。
“诸位乡亲父老,”林怀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日不谈高深医理,只问大家一句:您是愿意等病入膏肓,再去求医问药,忍受痛苦、耗费钱财,还是愿意在疾病未发之时,稍作调理,使其不得发生?”
台下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称是,有人则不以为然。
“林先生,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未病’怎么治?难道没病也要吃药不成?”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高声问道,引得不少人附和。
林怀远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拿起一根艾条。“问得好。此问便是关键。我中医所言‘治未病’,并非无病服药,而是通过顺应天时、调理生活、辅以灸法等外治手段,扶助人体自身之正气,犹如加固堤坝,使得外邪(疾病)难侵。”
他目光扫过台下,看到许多人露出思索的神色,继续道:“譬如这秦淮河水,平日若不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待到暴雨倾盆,洪水泛滥,再去堵漏抢险,岂不事倍功半,甚至无力回天?反之,若平日里勤于维护,纵有风雨,亦能安然度过。人体亦然,‘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这艾灸,尤其是顺应二十四节气的‘节气灸’,便是加固我们人体‘堤防’的绝佳之法!”
他话语通俗,比喻形象,台下许多原本将信将疑的人,也开始认真听起来。
“哼,巧言令色!”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林怀远的讲解。
人群分开,只见一名身着和服、脚踩木屐,留着仁丹胡的中年男子,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踱步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日本学生装、捧着厚厚书册的年轻人。来人正是吉田派来的汉方医,名为小野一郎,在南京的日侨中颇有些名气,一向以“汉方正统”自居,对中医多有贬斥。
“我道是谁在此蛊惑人心,原来是林先生。”小野一郎操着生硬的汉语,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你方才所言,不过是偷换概念!医学之根本,在于精确诊断,有效治疗!所谓‘治未病’,虚无缥缈,如何验证?难道靠你空口白牙,就能断定谁将来会生病?这分明是巫祝之语,非医家正道!”
他转向围观人群,扬声道:“诸位!现代医学,乃至我大日本帝国改良之汉方医学,皆以实证为本!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有何病症,便用何药,清晰明确!岂是这等玄之又玄的‘预防’之说可比?若按林先生所言,人人皆去‘防病’,还要我们医者何用?简直是荒谬!”
小野的话极具煽动性,尤其迎合了一些崇尚“科学”、“实证”的年轻学生和市民的心理,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看向林怀远的眼神又带上了怀疑。
杰克见状,浓眉一拧,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林怀远用眼神制止。
林怀远面色不变,平静地看着小野一郎,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料的闹剧。“小野先生,依你之见,是救千百人于既病之后功劳大,还是防千万人于未病之前功德高?”
小野一怔,随即冷笑道:“自然是救治病患,解除痛苦,方显医者仁心!预防?谁能看见功效?不过是自欺欺人!”
“非也。”林怀远摇头,语气依旧从容,“小野先生可知‘扁鹊见蔡桓公’之典?扁鹊兄弟三人,长兄医术最高,能于病未发时铲除病根,故名声不显;仲兄能于病初起时药到病除,故名声仅及乡里;唯扁鹊,能于病入膏肓时施以针石,故名闻天下。世人皆赞扁鹊神医,却不知其兄长的医术才是真正的大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小野:“你我所争,并非医术高低,乃是理念之差!你执着于做那‘名闻天下’的扁鹊,而我,愿效仿那‘名声不显’的扁鹊长兄,致力于让世人少受疾病之苦!此乃‘上工’与‘下工’之别!”
“你!”小野一郎被噎得脸色涨红,他熟读中国典籍,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却没想到被林怀远如此巧妙地用来反击。
“至于实证?”林怀远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抬手示意小满,“小满。”
小满会意,立刻端上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清水。林怀远取出一小撮不同年份的艾绒,分别撒入水中。只见年份短的艾绒很快散开,沉入水底,而年份足、品质佳的艾绒则浮在水面,缓缓舒展开来,色泽温润。
“艾绒品质,关乎灸效。此乃肉眼可辨之‘实证’。”林怀远又道,“再者,去岁霍乱流行,下关棚户区采用‘节气灸法’防疫,死亡率远低于同期西医管控区域,此乃南京卫生署有案可查之‘实证’!敢问小野先生,你口口声声的汉方医学,在预防此等大疫时,可有如此确凿之‘实证’?”
小野一郎一时语塞。日本汉方虽源自中医,但更侧重于对已病状态的方证对应,在系统性的群体预防方面,确实缺乏如“节气灸”这般成熟的理论和实践体系。
林怀远趁势追击,声音朗朗,传遍河畔:“诸位!筑堤防洪,其功在平时,虽不见惊涛骇浪之险,却保得万家平安!治病如救火,固然英勇,然防火于未燃,方是根本大计!我中医‘治未病’之理念,并非空谈,乃是数千年来先贤智慧之结晶,是着眼于民族康健、子孙福祉的长远之道!岂是因循守旧、头痛医头者所能领悟?”
他这番话,既驳斥了小野的指责,又将“治未病”的理念提升到了民族健康的高度,格局顿开。台下鸦雀无声,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许多原本中立观望的人,也被林怀远的胸怀和见识所折服。
小野一郎面色铁青,他身后的随从亦是面面相觑。他本受吉田之命前来搅局,打压林怀远的气焰,没想到反而成了对方的垫脚石,让这“治未病”的理念更加深入人心。
“我们走!”小野一郎恨恨地一甩袖子,带着人灰溜溜地挤开人群离去。
林怀远并未在意败走之敌,他看向台下激动的人群,心中感慨。理念的传播,远比治愈一两个病人更为艰难,但也更为重要。
他继续接下来的环节,现场邀请了几位自愿者,根据即将到来的“霜降”节气,演示了如何艾灸足三里、关元等穴位以固护阳气,预防秋冬常见病。他手法娴熟,讲解清晰,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讲坛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至日头偏西,人群才渐渐散去。杰克和小满忙着收拾物品,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红光。
就在这时,一位一直站在人群外围,身着藏青色长衫、头戴瓜皮帽、面容清癯的老者,缓步走上前来。他须发皆白,目光却清澈有神,气质沉稳,不似寻常百姓。
老者来到林怀远面前,微微拱手:“林先生今日一席话,振聋发聩,老朽受益匪浅。”
林怀远连忙还礼:“老先生过奖,晚辈不过是陈述先贤智慧,抛砖引玉罢了。”
老者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素雅的名帖,递了过来。“老朽姓谭,在南京政府内务部挂了个闲职。先生之才,之志,屈居于此市井讲坛,实在可惜。眼下政府内部,正为‘中医存废’之事争论不休,先生既有济世之心,何不登高一呼,以正视听?”
林怀远心中一震,双手接过名帖。只见帖上并无过多头衔,只简单写着“谭嗣钧”三字,以及一个内务部的地址。谭嗣钧?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好像在报纸上见过,是位颇具声望、思想较为开明的老派官员,虽不掌实权,但在学界和政界都有一定影响力。
“谭先生厚爱,晚辈……”林怀远正要谦辞。
谭嗣钧摆摆手,打断了他,低声道:“林先生不必过谦。废止中医案,其势汹汹,非一人一派所能阻挡。然,大厦将倾,亦需有擎天之柱。先生精通医理,更有超越时代之理念,正是我等所需之‘柱石’。三日后,卫生部有一场内部咨询会议,讨论中医教材编订之事,虽非决定存废之关键,却也是一个发声的窗口。若先生有意,可持此帖前往。望先生以苍生为念,勿要推辞。”
说罢,不待林怀远回应,谭嗣钧再次拱了拱手,便转身飘然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秦淮河畔的人流中。
林怀远握着那张看似轻飘飘、实则重若千钧的名帖,久久无言。河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他却感到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公开讲坛的胜利,是理念的胜利,如同艾火,照亮了一方天地。而手中这张名帖,则像是一把钥匙,即将为他打开另一扇门——一扇通往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舞台的大门。
他知道,从接过名帖的这一刻起,他面对的将不再仅仅是医学理念的争执,或是吉田之流的阴谋破坏,而是更为复杂、更为残酷的制度博弈与权力倾轧。
“师父?”小满见他怔怔出神,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林怀远回过神,看着小满清澈担忧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懵懂却充满信任的杰克,还有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附近的婉清那清冷而坚定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名帖小心收入怀中。
为了传承,为了这“治未病”的理念能真正福泽苍生,这龙潭虎穴,他必须去闯一闯。
秦淮河水依旧静静流淌,夕阳的余晖将水面染成一片金红。一场新的、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喜欢重生觉醒神医之我在民国救华夏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重生觉醒神医之我在民国救华夏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