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谷口一阵喧哗，是外出数月的萧英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
走在萧英身侧的青年，身姿挺拔，肤色比离开时深了些许，眉宇间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沉稳的风霜。
正是萧珩的堂弟，萧长恭。
华钰正叉着腰，在互助会新开辟的晾晒场指挥几个妇人翻晒新染的布匹，听到动静，下意识踮脚望了一眼。
看到萧长恭时，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指挥，只是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那边！对，把那匹蓝色的再摊开点！晒不透晚上会长霉斑！”
萧长恭跟着萧英先去见了萧珩，汇报此次外出的情况——主要是与几个保持中立的边州将领联络，以及探查北蛮更深处的动向。
他的汇报条理清晰，言辞简练，比起离开前那个有些毛躁的青年，确实判若两人。
从萧珩书房出来，萧长恭走在谷中熟悉的石板路上，看着周围愈发齐整的屋舍和往来行人脸上安宁的神情，心中感慨。
目光不经意扫过那片热闹的晾晒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杏色衣裙、忙得团团转的鲜亮身影。
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这边！小心点，别踩到布！”华钰正低头整理一匹红色的布料，没注意到他靠近。
“需要帮忙吗？”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华钰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萧长恭沉静的目光。她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掩饰性地瞪了他一眼：“吓死人了！走路没声的啊？”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打量着他，“哟，回来了？看着倒是像模像样了些，外面没白跑。”
萧长恭对她的调侃并不在意，目光扫过晾晒场上五颜六色的布匹和那些忙碌却面带笑容的妇人，眼中露出一丝讶异：“这些都是……互助会弄的？”
“不然呢？”华钰扬起下巴，带着点小骄傲，“现在谷里人穿的衣服，好多布料都是我们自个儿纺、自个儿染的！不光自己用，还能换些别的物资呢！”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棚子，“看见没？那边是做军需缝补的，我们也接活儿！”
萧长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个妇人坐在棚下，飞针走线，旁边堆着些需要修补的军服和绑腿。
他心中震动，离开几个月，谷内的变化远超他的想象…
而眼前这个曾经只知道写话本、追着珩哥问东问西的公主，竟然真的做成了这么实在的事情。
“很厉害。”他由衷地说了一句。
华钰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夸她，愣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嘴上却道：“那当然！本公主出马，一个顶俩！”
她转而问道，“你这次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听说北边风光和咱们这儿大不一样？”
萧长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不再是以前那种对江湖轶事的盲目向往，而是带着一种对真实世界的探究。
他便挑了些不算紧要的见闻，比如不同州府的风土人情，边境互市的场景，简单说了说。
华钰听得入神，不时追问几句。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倒是难得的气氛融洽。
这时，一个妇人过来请示华钰关于染料分配的问题，华钰立刻收敛了神色，认真地处理起来，条理清晰，指令明确。
萧长恭站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咋咋呼呼的公主，身上确实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萧长恭被萧珩安排协助处理谷内新增人口的安置和防卫调度，时常需要与负责后勤协调的华钰打交道。
两人接触多了起来。
华钰发现，萧长恭做事极为认真负责，答应的事情必定做到，而且心思缜密，能想到一些她忽略的细节。
比如有一次运送一批药材去边境哨卡，萧长恭不仅检查了车辆马匹，还特意安排了熟悉路况的老兵带队，并准备了应对突发天气的油布。
而萧长恭也看到，华钰并非只是挂个名头。
她对互助会的事务了如指掌，哪个妇人擅长什么，哪批物资急需什么，她都清清楚楚。
处理事情虽然偶尔还有些急躁，但魄力十足，也能听得进合理的建议。
这日，两人一同去查看新规划的一片宅基地，回来时已是夕阳西下。
“没想到，你看图纸还挺在行。”华钰看着身边沉默的青年，难得主动夸了一句。
刚才他对那片地的排水和朝向提出了不错的建议。
萧长恭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语气平静：“在外行走，多看多学而已。”
他顿了顿，看向她，“你也很出乎我意料。”
华钰挑眉：“什么意思？觉得本公主以前只会胡闹？”
“不是。”萧长恭摇头，目光坦诚，“是觉得你长大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华钰心头莫名一悸。
她别开脸，看着路边在晚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人总要长大的嘛。总不能一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怅惘。
天家公主的身份，在这寒渊州，似乎才有了真实的重量和意义。
萧长恭看着她被霞光染红的侧脸，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带着点沉静的柔光。
他想起她之前兴致勃勃跟他描述互助会未来规划的样子…
想起她为了争取更多资源跟陈维据理力争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在京城宫廷里有些骄纵又有些孤单的小公主身影，渐渐重叠，又渐渐分离。
“这样很好。”他忽然说。
华钰疑惑地转头看他。
萧长恭却没有解释，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吧，天色不早了。”
华钰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谷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回到住处附近，正好遇到从军营回来的萧珩和苏晚晴。
萧珩目光在萧长恭和华钰身上扫过，没什么表示。
苏晚晴则对华钰笑了笑：“忙完了？厨房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藕盒。”
华钰立刻笑了起来：“真的？我这就去！”她像只欢快的小鸟，先跑开了。
萧长恭对萧珩和苏晚晴行了一礼，也告辞离开。
苏晚晴看着萧长恭沉稳的背影，对萧珩轻声道：“长恭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萧珩“嗯”了一声，目光深远：“是该变了。”
苏晚晴又看向华钰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
她觉得，这两个人，或许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成长着。
在这充满不确定的北地，这种成长，本身就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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