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赛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贝利亚一边活动着脖颈关节,一边清晰地重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我说,和我打一场。”
赛罗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心猛地一沉。“为什么?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你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吗?”贝利亚的声音压低了,像是喃喃自语。他到底在问谁?也许不止是赛罗,还有那片盘踞在他生命中的、挥之不去的空洞。他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时间,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关于“成长”的答案。
“成长”,这是一个与“永恒”有着同等沉重分量的词汇。从初次相遇开始,赛罗就在进行着一场仿佛没有极限的成长。此刻,他看着贝利亚那双平静却燃烧着某种执拗火焰的眼睛,一口气猛地卡在喉咙里,狭窄的气管被挤压得阵阵钝痛。他强迫自己将那口气咽下去,口腔里仿佛弥漫开铁锈般的苦涩。他太清楚了,成长带来的苦痛远超身体的创伤,没有任何成长是不伴随着疼痛的,它总会向你索取相应的代价作为交换。
贝利亚骨子里是任性的。如果他不曾如此任性,或许他至今仍是光之国的一员。曾经的他没有“成长”的余地,那个问题的答案无处可寻,也从未真正属于过他。而为了这迟来的、扭曲的“成长”,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在失去父母时,在经受数千年雷布朗多灵魂的折磨时,在他耗费十多万年光阴迷茫于前路时,在他失去视若己出的“孩子们”时,在他毅然步入万劫不复的歧途时……以及,在他得知自己拥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儿子时。他觉得自己理应重新获得“成长”的机会,即使这意味着要再次支付昂贵的代价,那个困扰他一生的问题,他也想对着眼前的人,再问一次。
“你是认真的。”赛罗陈述着事实。他当然是认真的。没有哪个战士在尚且青涩时会不渴望成长,他们不愿永远懵懂,也深知自己没有能力承担那份无知带来的后果。赛罗亲身经历过那个阶段,真的很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更害怕这一次的导火索会是自己。
“我只是……想重新找到一点‘活着’的感觉。”贝利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赛罗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段来自“忆源”的画面——那是贝利亚被驱逐出光之国时,内心分明已是一片死寂,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念。
“贝利亚,你不必通过重新战斗来证明什么。”当一个人重获新生,当曾经的罪恶与他剥离,那份“赎罪”的枷锁也应一并卸下。他不必再以此寻找生存的意义。
“或许是现在的生活太安逸了……被他们激起的那些记忆让我想起,我们原本是宿敌。你恨不得我死,我也曾恨不得你死。”
“我想让他死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雷布朗多!不是你,从来就不应该是你!”赛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贝利亚笑了,那笑容很淡,意味不明。是在嘲笑光之战士一如既往的天真,还是在苦涩地感慨,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如此执着地记挂着他?或许,两者皆有。
“真不错啊,赛罗。”他低语。
话音未落,贝利亚手已成爪,暗红色的能量瞬间凝聚,直取赛罗面门!赛罗却没有移动,只是微微侧头避开锋芒,同时精准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巧妙卸去能量,随即用力一拉,将贝利亚整个人拽进了自己怀里。这个拥抱紧密得几乎令人窒息。这是第一次,赛罗如此强烈地希望贝利亚能通过身体的接触,感受到他想要传递的力量——那份渴望与之融为一体,让光明与黑暗永不分离的决绝。
“真是的,赛罗,”贝利亚的声音闷在赛罗肩颈处,“你对其他敌人,也这样‘仁慈’吗?”
“只有你,贝利亚。”赛罗的声音坚定,“也许……你早已超出了‘宿敌’的定义。就像阿布索留特王国,最终也成了光之国的盟友一样。”他一语双关,巧妙地再次提及王国,试图掩饰话语下汹涌的真意,害怕贝利亚就此窥破他深藏的心事。但正如海拉所说,若他不想明白,便可以一直装糊涂。在他们因时空扭曲回到泰迦所在时期时,海拉曾明确点出托雷基亚对贝利亚的感情,当时贝利亚或许知道却不想回应,又或许真的浑然不觉,只当是玩笑。无论如何,喜欢上贝利亚,本身就是一件伴随着剧烈痛苦的事。
“这话听着真顺耳。”贝利亚似乎轻笑了一下,“好吧,我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单纯地和你打一架。你,愿不愿意?”他的下巴舒适地靠在赛罗肩上,原本抬高的手臂软软地垂搭在赛罗肩头。
他在问赛罗,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只要不影响你的身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那就——”贝利亚温热的吐息拂过赛罗的颈侧,怀抱中的身体也散发着真实而炽热的温度,那是生命鲜活的气息,“来吧。”
赛罗缓缓放开贝利亚,向后退开几步,手指擦过眼睑,赛罗之眼瞬间浮现。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赛罗。”贝利亚闭上眼,璀璨的光芒包裹住他,身形在光芒中迅速升腾、巨大化,恢复了那副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巨人本体。“不过,可惜没法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全力以赴了。”
“赛罗,怎么还需要变身器呢?”贝利亚轻哼一声,带着点熟悉的调侃意味。变身器固然帅气,但在他们这样的战士看来,本体力量才是根本。
“为了方便人间体啊。没有变身器,令人怎么和我一体化并肩作战?而且用它伪装成人类,行动也方便很多。”赛罗一边解释,一边做出了火焰战士招牌的热身动作,左右轻跳,活动着手臂和脖颈。“不过,果然还是本体最舒服。”
“当然。虽然拟态的样子更顺眼些,但这副模样,才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你。”
贝利亚也开始活动身体关节。战士的本能告诉他,只有不断战斗,才能让身体维持在最佳状态。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远不如赛罗,那是即便拥有再丰富的技巧、经验和战斗意识,也难以完全弥补的鸿沟。
“来吧。”贝利亚摆开了熟悉的起手式,战意升腾。
“等一下!”赛罗却突然抬手,紧急叫停。“先说好,不准动用光线级的能量。我知道你擅长将能量融合在格斗技里,但是像曾经打掉博迦茹消化袋的‘帝斯修姆拳’,或者捏碎博迦茹的‘帝斯修姆之爪’这类招式,绝对不可以用!”
“嘛!烦死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贝利亚显得有些不耐烦。
“是芙丽蕾前辈告诉我的。”赛罗搬出了这个名字。果然,一听到“芙丽蕾”,原本气势汹汹、一脸不耐烦的贝利亚,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芙丽蕾啊……我知道了。”他无奈地应下。不用猜,背后肯定是海拉在推波助澜。但那位手握的“管家大权”让贝利亚不得不忌惮三分——谁知道如果他不乖乖听话,那个强悍又可怕的女人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现在的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只能“任人宰割”。
“就当是切磋。”赛罗提出条件,“如果你赢了,我听你的。如果我赢了……你要听我的。”
“成交。”
……
店里,店长正在准备下午营业的食材,捷德则忙碌地打扫着各个角落的卫生。突然,凯撒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捷德,你感受到了吗?是父亲的气息!”
“什么?!”捷德猛地扔下扫帚,三两下扯掉身上的围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店门。
“他在哪儿?”
“东南方向!”凯撒的感知力远比捷德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股与赛罗交手后残留的、属于贝利亚的微弱能量气息。
东南方向……捷德常去的那个公园就在那边。他在那里遇到过凯和赛罗,那里也是他距离贝利亚最近的地方。如果贝利亚去了那里,他一定能见到他!
用尽最快的速度,沿着凯撒指引的路线狂奔。二十分钟后,捷德满脸通红、头发被汗水浸透,气喘吁吁地冲到了公园。公园里游人不少,一些人对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投来好奇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瞬间就被那个坐在长椅上、静静凝望着喷泉的身影牢牢吸住了。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穿透飞溅的水珠,折射出星星点点、如同碎钻般璀璨的光芒。光之一族见识过无数宇宙奇景,但此刻,这种细微而宁静的地球景致,却别有一番触动心弦的力量——他们努力守护的,或许正是这样平凡而珍贵的瞬间。
“爸爸……是爸爸吗?”捷德哽咽着开口,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迈动。
“是他,是爸爸的气息。”凯撒的声音也充满了难过,心里沉甸甸的。
五千年……对于拥有近乎无限生命的光之一族而言,或许算不上多么漫长的区间。但是,对于捷德来说,真的太漫长了。漫长到他快要被思念逼疯,仅凭着记忆中寥寥数面和梦境中模糊的身影,他为自己拼凑出一个父亲的形象,用以支撑这五千年的孤独。而此刻,梦中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是什么在拖拽着他?他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另一个自己——红瞳如血,状若癫狂。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救救我!
凯撒此刻已经无法通过占据身体来缓解捷德的症状。捷德张大了嘴,徒劳地试图吸入更多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即将炸裂,心脏也狂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腔的束缚。
“爸爸!”他终于嘶喊出声。长椅上的贝利亚肩膀微动,缓缓转过头。透过那层人类的拟态,捷德清晰地看到了他原本的模样——光之巨人,宇宙中最美丽、也最让他魂牵梦萦的存在。
然而,贝利亚的眼眸深邃,里面是一片令人心寒的平静,仿佛一潭激不起丝毫涟漪的死水。
“捷德,我的孩子啊——”贝利亚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在叹息捷德终究还是找到了他,叹息这孩子即将偏离正轨,踏入本不该涉足的深渊。
“为什么……你不恨我吗?”
“我已经逃到这么远的地方了……你们就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再参与进你们的人生,也不会成为你们的障碍。大家从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我以为你们早就该忘了我。像我这样的恶人,本就不该被任何人记住。”
“不是这样的!”捷德大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哭腔,“您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会忘记!再过五千年,一万年,十万年……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忘记您的!”
贝利亚哽住了,所有准备好的、试图划清界限的说辞,都被捷德这饱含五千年思念与痛苦的呐喊彻底堵了回去。
他是否预料到捷德的到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原本从未想过要重新与捷德建立任何联系。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公园,等待着捷德?因为他输给了赛罗。
“贝利亚,抱抱我吧。” 那是赛罗获胜后提出的要求。在贝利亚依言抱住他之后,赛罗轻声说:“你给了我一个机会……也给捷德一个机会,好吗?”
所以,贝利亚来了。他信守承诺,答应过的事情,他都会做到。
然而此刻,面对捷德崩溃的泪水和炽热的呼喊,他后悔了……或者说,动摇了。尽管已是废弃的方案,但他并非从未想过将捷德作为继承人来培养。只是雷布朗多的意识压制了这个念头,恐惧继承人会动摇他对贝利亚这具身体的绝对掌控。无论捷德最初是否仅仅是一副为了容纳贝利亚灵魂而制造的“躯壳”,他与贝利亚之间那割舍不断的血缘联系,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份血脉羁绊,正是雷布朗多深深忌惮的。而这份血缘,又何尝不是贝利亚潜意识里,一直渴望却又不知如何面对的?他自己是孤儿,从未享受过父母的关爱,作为“孩子”的时光短暂得可怜,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自己的孩子。
“爸爸,我不想再那么孤独了!我爱你啊。”捷德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穿透了贝利亚筑起的心防。
不应该的,捷德啊——贝利亚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悲鸣,那潭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剧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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