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一走,柳树湾村地主黄仁贵心里那块悬了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之前孙大成从县城回来,他吓得魂不附体,硬是逼着儿子黄四郎装病,天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亲眼见过孙大成在背后对着他儿子比划掐脖子的手势,那股子杀气,让他夜里睡觉都做噩梦。
现在好了,煞星走了。黄四郎也得了“解放”,他这几天在床上憋得浑身骨头都快生锈了,一听他爹说孙大成跟走了,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他换上那身短打劲装,撒腿就往村东头的打谷场跑。
女子护院队的姑娘们正在练习队列,没了孙大成在旁边盯着,她们的动作稍显松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四郎,你病好啦?你可错过一场天大的好戏!”
桃花眼尖,第一个瞧见他,立刻得意地嚷嚷起来。
黄四郎一溜烟跑到跟前,急得抓耳挠腮:“什么好戏?桃花姐,快跟我说说!是不是咱们教官又大显神威了?”
“那可不!”
桃花正要眉飞色舞地描述林曼依那神乎其技的三枪,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
“黄四郎!”
众人回头,只见翠花双手叉腰,板着一张脸,学着孙大成平时的模样,眼神严肃地扫视着他。孙大成不在,她这个队长就得拿出队长的威严来。
“归队!你耽误了三天的训练,现在,绕着打谷场跑十圈,补回来!跑不完不准吃饭!”
黄四郎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看看翠花,又看看其他憋着笑的姑娘,知道求情无用。
他哀嚎一声,只能认命地迈开腿,沿着打谷场跑了起来。翠花看着他跑远,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感觉,还真不赖。
另一边,孙大成正跟着文志远和林曼依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上,文志远的话匣子就没关过,兴奋地向孙大成介绍着游击队如今的家底。
“大成兄弟,你不知道,咱们队伍现在可不一样了!托你的福,上次端了县城那个保密局的窝点,咱们缴获了几十条好枪,还有不少大洋和粮食。
我用这些钱和枪,又拉起了一支队伍,现在山上山下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了!枪杆子硬了,腰杆子也硬了!”
孙大成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当然记得那次行动,那是他为了给王玉霞出气。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举动,竟成了壮大这支队伍的本钱。
命运这东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文志远又接着说道:“我们现在还在附近的村子都安插了自己人,当我们的眼线。哪个村里有风吹草动,消息马上就能传到山上来。”
孙大成心里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哦?那我们柳树湾村,也有你们的眼线?”
他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林曼依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那双清亮的眼睛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纠正:“不是‘你们’,是‘我们’。”
孙大成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孙大成了,他现在是这个集体的一员。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文志远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大大咧咧地揭了底:“有啊,怎么没有!柳树湾的眼线还不止一个呢!一个是尹其怀,就是桃花她爹,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最不容易引人注意。还有一个嘛……”文志远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
“还有一个就是翠花!她娘家是我们这边的,跟我们沾亲带故,她是最早被发展的一个。我让她参加你的护院队,就是想让她多跟你学点本事。”
孙大成听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自以为把柳树湾经营得铁桶一般,没想到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个队员,早就被人家“渗透”了。
一个是他队员的爹,一个干脆就是他的队长。自己这个教官,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三人不再说话,又走了一段山路,前方豁然开朗,滚滚的江水出现在眼前。
江边一个隐蔽的芦苇荡里,系着一条不起眼的小渔船。一个头戴斗笠的船夫见他们来了,一言不发地撑开船,示意他们上来。
小船划入江心,顺流而下。孙大成坐在船头,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抬眼望向前方,只见宽阔的江面在远处被什么东西生生截断,仿佛前方无路。
随着小船不断靠近,那截断江面的东西才显露出真容。
那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两座山。
两座巨大的山崖隔江对峙,像两扇敞开的石门,将奔腾的长江硬生生挤进一道狭窄的缝隙里。
江水到了这里,流速骤然加快,发出沉闷的咆哮,撞在崖壁上,卷起白色的浪花。这景象,正如李白诗中所写: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这就是天门山。
孙大成打过仗,一眼就看出了这地形的险要。这两座山崖,就是一道天然的关隘。
任何船只想要通过,都必须从这道“门”中穿过,完全暴露在两岸山崖的火力之下。
想从水路进攻,无异于自杀。
小船没有从“天门”中穿过,而是在靠近西边那座山崖时,拐进了一个更加隐蔽的石湾。湾内水流平缓,岸边长满了乱石和灌木,从江面上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一个登陆点。
三人下了船,文志远指着面前几乎是垂直的崖壁,对孙大成说:“大成兄弟,跟紧了,上山的路不好走。”
何止是不好走。那根本就不是路。所谓的路,不过是前人踩出来的、在崖壁上蜿蜒向上的一条窄窄的土痕,最窄的地方,只容得下一只脚。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攀着岩石和树根向上爬。孙大成注意到,每隔一段险要的地方,上方都有一处用石头和树木搭建的简易哨卡,藏得极为巧妙,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而上面的人却能将整条小路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有敌人从这里摸上来,只需两三个人,几块石头,就能让整支队伍寸步难行。
这地方,真正是易守难攻。
爬了将近半个时辰,眼前才终于变得平坦。一片由茅草和木头搭建的屋舍,出现在一片山坳的平地上。
这片平地三面环山,只有他们上来的那条小路一个出口,位置隐蔽至极。
几十个穿着各色衣服的汉子,正在空地上操练。有的在用木棍对刺,有的在举着磨盘大的石头练力气,还有的在空地上翻滚腾挪。
场面热闹,却也显得杂乱无章,像一群没头苍蝇。
孙大成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这些人有力气,有股子蛮劲,但动作毫无章法,队列也乱七八糟。这根本不是一支军队,顶多算是一群聚在一起的壮丁。
文志远似乎也觉得有些脸上无光,他干咳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枚铜哨,放在嘴里,用力一吹。
“哔——”
尖锐的哨声划破山谷。
正在操练的汉子们听到哨声,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乱哄哄地朝这边跑过来,歪歪扭扭地站成几排。
他们看着跟着文志远回来的孙大成和林曼依,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同志们,都过来集合!”
文志远清了清嗓子,站到队伍前面,脸上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指着身边的孙大成,提高了嗓门。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孙大成同志!他是个真正的军人,打过仗,杀过鬼子,本事大得很!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们江边游击队的新队长!以后,由他带着我们训练,带着我们打仗!大家欢迎!”
文志远带头鼓起了掌。队伍里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掌声,但更多的人没有动。
一百多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钉在孙大成身上。
这些目光里,有怀疑,有不服,有打量。他们都是这片土地上的农民、渔夫、小手工业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到这里。他们信服的是文志远这个本地人,信服的是拳头和力气。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外乡人,还是个听说从国民党那边过来的“官军”,一上来就要当他们的头儿,他们心里自然不服气。
孙大成没有说话。他往前站了一步,脱下头上的旧毡帽,露出一张被风霜刻画过的脸。
他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像一把出了鞘的刀,缓缓地从眼前这群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看到了他们身上的质朴和蛮横,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桀骜不驯。
他知道,文志远和林曼依把他请上山,只是第一步。
想让这群野马一样的汉子真正听自己的号令,光靠一个“队长”的名头,远远不够。他必须拿出真本事,让他们从心底里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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