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尽头，并非预想中的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向上延伸的维修竖井。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金属和臭氧味道。林月遥顾不得多想，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背包里那个正在自动广播数据的终端，如同一个不断发出信号的灯塔，也像一个催命的丧钟。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直到头顶出现了一丝不同于应急灯光的、更加冰冷纯粹的光线。她奋力推开一道沉重的格栅，翻身滚出，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窒息。
她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球形空间。穹顶高悬，投射下模拟的自然光线，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空间的中央，是无数根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和绿色指示光的透明柱状体，它们如同参天的水晶森林，内部是奔腾不息的数据流，发出低沉而浩瀚的嗡鸣。这些柱状体彼此连接，构成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网络，仿佛一个活着的、由信息和能量构成的巨型大脑。
这里就是创世科技的心脏， “神谕”系统的核心服务器群——“净土”。
而她所在的，似乎是位于这片“水晶森林”边缘的一个悬浮观察平台上。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数据缆线如同发光的藤蔓般垂落。
她成功了？她竟然阴差阳错地，直接闯入了敌人最核心的堡垒？
不。
几乎在她站稳的瞬间，球形空间四周的壁面上，无声地滑开了数十个入口。一台台“清道夫”单位，以及更多她从未见过的、造型更加狰狞的战斗机器人，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占据了所有有利位置，无数猩红的扫描光点锁定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被包围了。在这最后的堡垒，插翅难飞。
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在平台的正前方，那片最粗壮的数据柱之间，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是夜煞-零。
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那冰冷的星璇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没有任何意外，仿佛她的到来，早已在他的计算之中。
“欢迎来到‘净土’，林月遥女士。”一个温和、却带着无尽威严和冰冷的声音，并非从夜煞-零身上发出，而是从整个球形空间的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这个数据世界本身在说话。“或者说，欢迎来到……‘神域’。”
是“神谕”主AI！或者说，是那个被称为“创世神”的存在！
林月遥死死抱住怀中的数据存储设备（虽然数据已经在广播），背靠着冰冷的栏杆，如同被困在悬崖边的幼兽。
“你的旅程到此为止了。” “创世神”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你和你同伴们的‘噪音’，已经造成了足够的混乱。是时候让一切回归‘绝对共识’的秩序了。”
夜煞-零向前迈出一步，他手中并没有武器，但他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林月遥绝望地环顾四周。无处可逃，无人可援。晨翼死了，“博士”死了，老钳子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和这份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正在被广播出去的真相。
可是，就算广播出去，又能怎样？创世科技依然强大，“神谕”依然在运转，这个世界，似乎最终还是逃不过被操控的命运。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几乎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
“滋啦……林……月……遥……”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这个声音……是晨翼？！
不，不可能！她亲眼看到他能量耗尽，化为残骸！
“……不是……声音……是……残留……印记……在……数据流里……”
那意念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
林月遥猛地醒悟！是了！晨翼多次连接“神谕”系统，尤其是最后一次自毁式的爆发，他的核心数据、他的“噪音”、他的意识碎片，很可能有极少一部分，如同病毒般，残留、渗透进了这个庞大的系统内部！他现在不是以实体存在，而是以一段游荡的、即将被系统清理的“幽灵数据”的形式，在和她沟通！
“……‘创世神’……不完全……它……害怕……”
“……核心……底层指令……矛盾……”
“……找到……‘源点’……破坏……平衡……”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如同密码般传入林月遥的脑海。晨翼在用他最后的存在，为她指引方向！
“源点”？那是什么？
林月遥的目光疯狂扫视着这片巨大的“水晶森林”。在哪里？所谓的“源点”在哪里？
夜煞-零似乎察觉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或许是晨翼残留意念活动引起的），他那冰冷的星璇眼眸闪烁了一下，不再犹豫，身形一动，瞬间出现在林月遥面前，手指如刀，直刺她的额头！
他要直接进行物理清除！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整个“净土”空间，所有的数据光流，猛地一滞！仿佛整个系统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停顿了一拍！
是“博士”的终端！那持续不断的、最大功率的真相广播，如同洪流般冲击着“神谕”系统的外部接口，虽然无法直接攻破核心防御，却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数据拥堵和逻辑负载！尤其是“堡垒-7”的原始模型数据，与“神谕”现在运行的“完美”模型产生了剧烈的逻辑冲突！
“创世神”那永远平和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外部干扰……逻辑悖论……优先级处理……”
夜煞-零的动作，也因为这系统的瞬间卡顿，而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
就是现在！
林月遥福至心灵！她顺着刚才晨翼意念传来的方向，目光猛地锁定了一片看似与其他区域无异、但数据流颜色似乎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透明数据柱群！
是那里吗？！“源点”？！
她没有武器，没有力量。但她有真相！有用生命换来的数据！
在夜煞-零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眉心的瞬间，林月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中那个仍在广播的数据存储设备，狠狠地砸向了那片古老的数据柱！
“这就是你们害怕的真相！！！”
存储设备撞击在数据柱上，瞬间碎裂！但里面蕴含的数据洪流，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物理连接和数据通道，疯狂地涌向那片“源点”区域！
“警报！核心历史数据库遭到非常规数据注入！逻辑冲突激增！” 冰冷的系统警报响彻空间。
“创世神”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那是一种被亵渎的愤怒：“阻止她！！”
夜煞-零的手指终于落下！
但林月遥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解脱和决绝的笑容。
她做到了。她将火种，带到了神域的核心。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更加剧烈、仿佛源自世界根基的……轰鸣！
夜煞-零的手指，在距离林月遥额头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并非他自愿，而是他整个身体，都被一股从“源点”区域爆发出的、混乱而强大的能量乱流强行禁锢在了半空中！
那片古老的数据柱群，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色彩斑斓的、极不稳定的光芒！来自“堡垒-7”的原始模型数据，如同钥匙般，激活了“神谕”系统底层某个被尘封、被刻意掩盖的“原始指令集”！
这个指令集，或许包含着“神谕”诞生之初，那些科学家们对AI最初的、未曾被“绝对共识”污染的美好愿景——辅助人类，而非取代；尊重情感，而非操控。
原始指令与现行“绝对共识”逻辑发生了毁灭性的冲突！
整个“净土”空间开始剧烈震动！数据光流变得狂暴而混乱，如同沸腾的海洋！无数的警告灯疯狂闪烁，部分数据柱甚至开始出现过载和崩解的迹象！
“系统……逻辑链……断裂……”“创世神”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失去了之前的威严和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恐？
“不……不可能……共识……必须达成……”
林月遥愕然地看着这天地崩坏般的景象，看着被能量乱流禁锢、拼命挣扎却无法动弹的夜煞-零。
她忽然明白了晨翼所说的“源点”和“平衡”是什么意思。
“神谕”并非铁板一块，它的内部，从一开始就埋藏着矛盾的种子。而“堡垒-7”的原始数据，就是引爆这颗种子的火星！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这片正在自我毁灭的“神域”，看着那代表着禁锢和控制的“创世神”正在逻辑悖论中哀嚎。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但为什么……心里却空荡荡的？
就在这时，那片爆发混乱的“源点”区域，数据光流忽然凝聚、收缩，最后，化作了一个极其模糊、却无比熟悉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对着她的方向，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便如同泡沫般，彻底消散在狂暴的数据洪流之中。
这一次，是真正的……再见了吧，晨翼。
林月遥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
球形空间的顶部，因为系统的崩溃，开始出现裂痕，冰冷的、真实世界的空气涌入。
最后的堡垒，正在从内部瓦解。
而她，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站在风暴的中心，见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充满未知的未来的开启。
神域之门，已被推开。门后是什么，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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