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行三人出了城。
走在前方的是一锦衣公子哥儿，而在他身后，则是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
一路出了城外十多里，苏厌浥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与纪昭珩有关的异样，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他以为那人必会在各个出口守着他，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看来在那人心中，他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苏厌浥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他自己未曾察觉到自己这般反常的心思。
原本他只打算，寻个人随他一起出城便好。
可碰上黄文修，又刚好同路，那他便送佛送到西。
他如今一心只想快些进入魔域，自然不愿去绕路耽搁时间的。
所以当黄文修问起他要从哪条路走时，他毫不犹豫便选了恶鬼坡。
即便是那个地方有恶鬼又如何？他不信，这天底下的恶鬼，还能有比他更恶的？
苏厌浥一路始终沉默，黄文修见过他的身手，见他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心中便明白，这人所谓的护送只是个借口，应当是另有所图。
他心中戒备，却又畏惧于苏厌浥，倒也不敢去招惹他。
三人就这样一路向恶鬼坡的方向走去。
苏厌浥是向西走，而与之相反的方向，纪昭珩仍旧坐在原地未动，他整个人如同一座雕像一般，明明双目紧闭，眉间却是蹙起，似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明亮的大殿中，白玉铺就的地面上，一抹鲜红极其刺眼。
青衣襕衫的少年正跪于一盘腿而坐的男子身前。
那男子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语气极淡开口：“阿珩，不必神伤，寿有尽时，即便是为师也无法违抗天命。”
此话开口，男子的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来，滴落在他胸前，白衣染血，刺痛了少年的眼，也刺痛了少年的心。
不知何时，少年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只能喃喃开口两个字：“师尊...”
男子抬起手来，似乎想摸一摸面前少年的脑袋，见此，少年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只挪动膝盖凑了过去。
轻柔的抚摸落在发顶，少年的泪水终于砸落在男子的衣衫间。
男子目光慈爱，深处终究还是有一丝不舍，他再次开口：“为师去后，太微宫便交由阿珩守护，阿珩切记，今日为师同你所说之事，只可传于下任宗主，不可..不可为外人所知。”
少年将头枕在男子腿上，沉闷开口：“是，徒儿定不负师尊所托。”
男子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目光落在少年发顶，最终缓缓闭上双目，整个身形慢慢淡去。
少年抬起头来，悲泣开口：“师尊！”
可面前已经消散的人再也不会回答他，直到所有的气息渐渐消失，少年不知跪了多久，这才缓缓起身。
他深吸了口气，抬手清去地面上的一切痕迹，随后将所有的悲伤都隐藏于心底，眼中只剩一片清明，像是一夜长大的孩子一般，缓缓踏出殿外。
.......
可是面前的画面一转，少年抱着剑倚在门前，目光投向院内，素衣男子正与另一剑眉星目的灰衣青年各自手执棋子。
青年手中黑子落下，对男子笑道：“师尊，若是我赢了，您可不许偏心，我要须弥戒。”
对于他的话，男子却轻笑道：“须弥戒为师已给了阿珩，鸣儿若是喜爱，为师再为你寻个差不多的。”
闻言，青年却对倚门的少年招了招手，口中含笑道：“师弟，我就说师尊偏心吧，须弥戒这样的好东西都给了你。”
他满眼笑意，分明是玩笑之言，少年却是上前，认真开口：“师兄不也偏疼于我，连百凤都舍得给我。”
说着，少年在两人身旁坐下，青年腾出手来，在他额间轻轻一弹：“我和师尊不疼你，还能疼谁...”
可是青年的话音刚落下，却面色忽地变得青白起来，他口中流出鲜血，直直的看着少年：“师弟，要为我报仇！”
少年面上露出一抹惊慌，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师尊，可男人同样在他面前慢慢消散，他惊呼出口：“师尊！”
伴随着一声师尊脱口而出，纪昭珩睁开眼睛，他额间沁满了汗水，眼中的惊慌还未散去。
不过只迷茫了片刻，他便知道自己是何处境。
他仍旧在先前的崖边上，并未离去，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罢了。
只是与其说是一场梦，倒不如说是那东西给他制造出来的幻境。
他识海之中的那家伙太过狡猾，藏匿起来之时，即便是他，也是难以找到的。
因此，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识海之中与那玩意拉扯。
只是它似乎是极其的了解他，竟连那些隐秘的过往都知道。
稳了稳心神，纪昭珩再次进入识海中，如此危险之物，他绝对不能放任它待在自己的识海中。
只是这一次，纪昭珩甫一进入，却是出现在一条河边。
他如同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青衣少年驻足于河岸边，神色莫名的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纪昭珩比任何人都知道，少年心中在想何事。
比之先前，少年或许已经不能算是少年了，他那张脸上明显少了稚气，周身也多了一丝稳重，却又隐约萦绕着一丝孤寂。
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沉思。
“你是要死吗？”
少年回过头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个赤脚的孩童。
那孩童看着年岁不大，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脏乱，可是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十分明亮的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挂在腰间的水囊。
少年不语，可同样站在一旁的纪昭珩在看见孩童出现之时眼中却闪过一抹柔光。
孩童见他不理自己，再次开口问道：“大哥哥，你若是想不开，可以把那个给我吗？”
说着，他指了指少年腰间的水囊。
少年并不开口，却还是解开了腰间的水囊扔给那孩子。
那孩子接过后，迫不及待的打开，尝了一口后， 他眼前一亮，是甜的，当即便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可是很快，孩童挪到少年身边，仰头看着他，少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低下头来，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孩童笑了起来，那张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出别的，只能看见一口雪齿。
少年只听到他好奇问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
面对如此询问，少年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开口。
可那小孩像是自来熟似的，见人不搭理他，却仍旧继续道：“你有什么不开心嘛，你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少年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平淡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诧异。
而一旁的纪昭珩眼中也是一抹明显的笑意，他目光未曾盯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一直盯着脏到看不见脸的小孩。
许是这小屁孩的话太过让人诧异，又或许对方只是个孩子，少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我最重要的人，过世了。”
闻言，小孩垂下头来，但是很快，他又抬起头，明媚笑道：“没关系的，大哥哥过世的亲人会化作星辰永远在天上守护你。”
少年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可如今正是白日，天上哪里会有星辰？
那小孩却继续说道：“我阿娘告诉过我，天上一直都会有星星的，无论你看不看得见，星星永远都会看得见我们。”
少年垂下头来，看着面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孩，终是露出了笑脸：“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此处荒郊野外，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出现在这里，确实挺奇怪的。
闻言那小孩却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见此，少年不再多问，却将手伸入衣袖中，很快便取出一块糖饼。
那小孩一见，双眼便如同放了光似的，下意识的便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可他身上本就不干净，那双小手越擦越脏。
少年见此，不由得眼中笑意更深，他轻声道：“去洗洗。”
两人本就在水边，小孩只往前行了一步，便可蹲下净手。
那双小手洗干净后，虽说白皙，却是布满了伤痕。
少年见此心中有了大概，只猜想这孩子或许是孤苦无依的乞丐。
他将糖饼递过去后，那小孩果然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只是不等那小孩将手中的糖饼用尽，少年腰间的玉佩便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孩，淡声开口：“抱歉，我有急事，日后若是有缘，你我还可在此地相见。”
少年的话落下，很快便散在了风里，他的身影也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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