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浑天星盘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目的光芒渐渐平息。
渊底狂暴的灰紫色雾需依旧翻滚,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开,不敢再轻易靠近星盘的范围。
缠绕在两人身上的星光锁链如同完成了使命,无声无息地消散,化作点点星芒融入下方的盘体。
巨大的星盘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唯有盘面上那些细小的光点仍在按照玄奥的轨迹缓缓流动,散发出恒久不变的微光。
明世隐抱着弈星,缓缓落回冰冷的暗金色盘面。他动作依旧轻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放下。
弈星静静地躺在那里,七窍不再流血,脸上的污秽血痂在星盘的光芒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已经变得平稳悠长,不再是那种令人揪心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最显着的变化,是他眉心处。那里,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的、散发着柔和紫金色泽的星芒印记,形状如同一颗微缩的紫薇帝星,正随着他的呼吸,极其缓慢地明灭着。
那印记并非刺目,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磨灭的威严与联系。
它静静地烙印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既成的事实——某种源于生命本源的契约,已然达成。
明世隐半跪在弈星身侧,深紫的星纹长袍上沾染的大片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硬,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他伸出依旧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谨慎,用指腹一点点拂去弈星脸上已经干涸结痂的污血。
指尖下的肌肤,不再是濒死时的滚烫,也不再是失血后的冰冷,而是恢复了一种温润的、属于生命的暖意。
就在这时,渊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破空之声,伴随着数道强横的神念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而下。
“明世隐!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苍老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星陨渊底滚滚回荡!
紫微宫大长老须发皆张,周身灵力鼓荡,第一个冲入渊底禁地。
他身后,跟着数位同样脸色铁青、气息沉凝的长老,个个眼中都燃烧着震惊与滔天的怒火。
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核心弟子,远远地停在渊口附近,惊疑不定地向内张望。
大长老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瞬间穿透了渊底尚未完全散尽的混乱星力,死死钉在浑天星盘上那两个身影上。
当他看清弈星眉心的紫金星芒印记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怒意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
“你...你竟敢动用‘魂锁星契’这等逆天禁术!以自身紫薇本源为引,强锁二人魂魄于浑天星盘?!你这是自绝仙途!更是要将我紫微宫万载基业置于何地?!”大长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指着明世隐的手指都在颤抖,“为了一介弟子,你竟敢如此丧心病狂!置宗门铁律于不顾!该当何罪?!”
他身后的几位长老也纷纷怒斥:
“明世隐!速速解除禁术!交出弈星,听候发落!”
“浑天星盘乃宗门至宝,岂容你如此亵渎!动用禁术,损耗星盘本源,你万死难辞其咎!”
“此子本就身负天道诅咒,如今更成你禁术枷锁!留之必成大患!必须立刻处决,以绝后患!”
冰冷的、带着杀伐决断的呵斥声,如同冰雹般砸落在沉寂的星盘上,回荡在空旷的渊底。
明世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收回为弈星擦拭血迹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苍白依旧,甚至因为损耗本源而更添几分病态的透明。
然而,此刻那双抬起的眼眸中,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紫微星君”的孤高、清冷、克制,甚至找不到属于人的温度。
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万载玄冰般的寒寂。
他缓缓站起身。
深紫的长袍在星盘微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衣襟上干涸的暗红血迹显得格外刺眼。他挡在依旧昏迷的弈星身前,如同一道隔绝生死的冰冷屏障。
面对大长老和数位长老雷霆万钧的质问与杀意,面对渊口那些惊惶不安的同门目光,明世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有一丝开口的欲望——这个宗门,这紫微宫,不过是前代宗主随手捡回他这副残躯的容器。
他耗费百年光阴,以血为墨,以命为棋,殚精竭虑地守护、维系,早已将那点微末的恩情连本带利地还清,甚至透支了太多。
如今,他只想守住这最后一点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一枚令牌,无声地出现在他掌心。
那令牌通体由一种温润的紫色灵玉雕琢而成,正面刻着古朴的“紫微”二字,背面是繁复的星辰图纹,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金线,流转着淡淡的灵光——正是紫微宫长老的身份令牌,代表着无上的权柄与地位。
大长老等人看着他拿出令牌,眼中怒意稍缓,以为他终于要认罪伏法。
然而,下一刻——
明世隐的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声响,在死寂的渊底清晰地炸开。
那枚象征着紫微宫长老尊荣与责任的紫色灵玉令牌,在他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掌中,瞬间被捏得粉碎。
坚硬的玉质化为齑粉,镶嵌的金线寸寸崩断,细碎的粉末混合着断裂的金丝,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如同流沙,无声地洒落在冰冷的浑天星盘之上。
整个星陨渊底,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愤怒的呵斥、所有冰冷的杀意、所有惊疑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只捏碎令牌的手,一同捏碎了。
大长老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如同凝固的石雕,眼中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茫然。他身后的长老们更是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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