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那扇许久未擦、蒙着灰尘的窗户，勉强挤进哪吒那间略显破败的卧房，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斑，如同此刻潜藏在家族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房间内，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药草清香，那是淬体药浴留下的痕迹，与原本沉闷腐朽的气息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哪吒盘膝坐在铺着陈旧薄褥的床榻上，双目微阖，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膝盖。他体内，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青莲气旋正缓缓运转，汲取着天地间稀薄得令人发指的灵炁，一点一滴地冲刷、滋养着这具曾经百脉俱堵的躯体。进度缓慢得让人心焦，但比起初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指尖落在膝盖上的细微“哒、哒”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寂静。一道娇小灵活的身影像只受惊的小猫般飞快地闪了进来，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掩上，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是小薇。她原本红润的脸颊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显得更红，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未褪的惊慌和刚刚获取到重要情报的急切。
哪吒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已全然没有了过去病痨子的浑浊与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偶尔掠过一丝与他外表年龄绝不相符的、属于久远战神的锐利与沧桑。他看向小薇，并未立刻发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平复呼吸。
“少…少爷！”小薇喘了两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一丝颤音，她快步走到床前，急急地道，“打听…打听清楚了！”
“慢点说，天塌不下来。”哪吒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带回消息。这份超乎常人的镇定莫名地感染了小薇，让她砰砰直跳的心稍微安稳了一些。
小薇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语速依然很快：“我按您的吩咐，假装去集市买针线，绕路去了黑狼帮常活动的那几条巷子，找了那个常给我们送菜、他儿子在黑狼帮外围跑腿的老约翰…我…我塞给了他两个银币……”她似乎有些心疼那笔“巨款”，但立刻甩甩头，继续说重点，“他起初不敢说，后来我暗示是少爷您想知道，而且我们以后可能还需要他多帮忙送些‘好菜’，他才偷偷告诉我……”
她凑近哪吒，声音几乎细若蚊蚋，神秘兮兮地道：“老约翰说，他儿子前天晚上给黑狼帮三头目巴尔克送酒的时候，偷听到一点点…说、说我们龙焰家族里，有人出了大价钱，请他们专门来找我们的麻烦！就是要让我们的止血散卖不成！”
小薇说到最后，语气里充满了愤懑。她虽然只是个侍女，但也知道那止血散对现在窘迫的家族和少爷有多么重要。
哪吒敲击膝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眸色微深。“龙焰家族里有人？”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老约翰的儿子，听到名字了吗？”
小薇沮丧地摇摇头：“他没听全，当时差点被发现，吓得赶紧溜走了。但他很肯定地说，是家族里的大人物，因为黑狼帮的那个三头目巴尔克收钱的时候，语气巴结得很，还说什么‘请凯斯老爷放心’……”
“凯斯…老爷？”哪吒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讥讽。
“是伯老爷！”小薇惊呼出声，随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和后怕，“怎么会…他可是您的伯父啊！怎么能勾结黑狼帮那些地痞流氓来害自己家族的人？这…这…”
小薇的世界观显然受到了冲击。家族内斗她隐约知道，但如此直接地勾结外部恶势力来打击自家人，尤其是针对哪吒这样刚刚有点起色的“病人”，其手段之卑劣，超出了她这个善良小侍女的想象。
“伯父？”哪吒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他的眼里，恐怕只有龙焰家族的爵位和那些尚未完全被他掏空的产业，哪还有什么骨肉亲情。”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凯斯·龙焰那总是挂着虚假笑容的脸，那双看似温和实则精于算计的眼睛，以及帕克那毫不掩饰的愚蠢和傲慢。为了夺权，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先是恶奴欺主，再是考核发难，赌约逼迫，现在眼看商业上无法遏制，竟然直接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啧，窝里斗还找外援，没出息到家了。”一个懒洋洋又充满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在哪吒脑海里响起，自然是寄居在黑铁棍里的孙悟空残魂，“俺老孙当年面对十万天兵，也没说去幽冥地府找几个孤魂野鬼来助拳呐。你这便宜伯父，格局太小，手段太脏，上不得台面。”
哪吒心中回道：“跳梁小丑罢了。以前懒得理会，如今既然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更是想毁掉这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的家族根基，那就别怪我顺手清理门户了。”
“清理门户？嘿嘿，有意思。打算怎么弄？是直接一棍子打杀了干净，还是慢慢玩？”悟空唯恐天下不乱地撺掇着，显然是憋得太久，急需看热闹。
“打杀？那太便宜他了。”哪吒心念电转，一个简单的计划迅速成型，“而且现在动手，证据不足，容易落人口实。他不是喜欢玩阴的吗？那就让他尝尝自己设下的陷阱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一直像尊铁塔般沉默地靠在墙角阴影里、擦拭着那柄简陋匕首的二郎，忽然抬起了头。他那唯一的好眼中闪过一丝野兽般的锐利光芒，闷声闷气地开口：“有人。很多。朝这边来了。脚步虚浮，带着恶意。”
他的感知极其敏锐，尤其是在对恶意的察觉上，几乎是一种本能。
小薇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往哪吒床边缩了缩。
哪吒侧耳倾听，他的元神虽弱，但五感也远超常人，很快也捕捉到了院外杂沓而嚣张的脚步声，以及隐约传来的、故意放大的污言秽语。
“呵。”哪吒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动作舒展，丝毫不见病态，“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他们了。”
他走到窗边，用手指轻轻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夕阳最后一抹光亮中，约莫七八个穿着杂乱、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大大咧咧地闯进他这小院的破木门。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不久前在坊市被二郎轻易打趴下的那个黑狼帮小头目。此刻他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意和有人撑腰的嚣张。
“里面那个病痨子小子！给爷滚出来！”刀疤脸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声音粗嘎难听，“妈的，上次是爷不小心着了你们的道！今天爷带了兄弟们来，好好跟你算算账！保护费，连同爷的医药费，一百个金币！少一个子儿，今天就把你这破院子给拆了！”
他身后的混混们立刻跟着起哄，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和铁链，发出怪叫，吓得附近几户零星的人家赶紧关紧了门窗。
小薇脸色发白，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少…少爷，他们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怎么办？要不…要不我们从后门走吧？去告诉福伯…”
“告诉福伯？福伯来了，他们自然会暂时退去，但明天、后天还会再来。治标不治本。”哪吒摇摇头，语气冷静得可怕，“更何况，我们走了，这院子他们岂不是想砸就砸？这里面，多少还有几件我父亲留下的旧物。”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一个陈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铠甲架，上面挂着一件褪了色的龙焰家族纹章软甲。那是原主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原主一直很珍视。
“那…那怎么办？”小薇急得快要哭出来。对方人多势众，看起来比上次更凶恶。
“怎么办？”哪吒回过身，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眼神却锐利如刀，“自然是‘请君入瓮’，然后‘关门打狗’。”
他目光转向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站到自己身后的二郎：“二郎，怕吗？”
二郎摇了摇头，独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斗渴望，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言简意赅：“不怕。打。”
“好。”哪吒点头，又看向脑海里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残魂，“猴哥，等下可能需要你帮个小忙，弄点动静，隔绝一下这个小院，别让‘热闹’声传得太远，免得吓跑了真正的大鱼。”
“嘿嘿，终于轮到俺老孙活动筋骨了！放心，保证叫得再惨，外面也听不见！”悟空兴奋地答应下来。
最后，哪吒对小薇吩咐道：“小薇，你立刻从后门出去，绕路，跑去家族护卫队值班的地方，就说…黑狼帮的人闯进我院里行凶，动静很大，让他们‘尽快’赶过来。记住，是‘尽快’，但不用太‘及时’。”
小薇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哪吒眼中那抹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和深邃，瞬间明白了什么。少爷这是要……她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少爷！您千万小心！”说完，她立刻猫着腰，灵活地从房间另一侧通向小屋后门溜了出去。
院子里，刀疤脸的叫骂声愈发不堪入耳。
哪吒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旧袍子，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略带苍白和虚弱的病容，甚至还故意咳嗽了两声，然后对二郎使了个眼色。
“走吧，二郎。”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强作镇定”，“我们去会会伯父‘送来’的这份‘大礼’。”
他推开房门，夕阳最后一缕光芒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院中，刀疤脸看到哪吒出来，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刚想继续放狠话——
哪吒却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混混耳中：“诸位好汉去而复返，真是…惦记得紧啊。只是这一百金币，也未免太看得起我这破落小院了。不如…进来喝杯粗茶，慢慢商量？”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客气”，但那双低垂的眼帘下，冷光冽冽。
陷阱已然布下，只待恶犬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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