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事件如同在光滑冰面上划过的一道深刻裂痕，虽然表面很快恢复了平整，但其存在本身，却无法被忽视。伊萨尔在事件中失控流露出的脆弱与绝望，像一幅过于写实的素描，粗暴地覆盖了他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带着文明滤镜的沉静画像。
接下来的几天，伊萨尔努力让自己恢复到以往的节奏中。他照常练习书法，笔下的字迹却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沉郁的力道；他依旧照料庭院和花园里的植物，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专注；他阅读资料，下棋复盘，试图用高度的理性活动来压制那夜不受控制的情感洪流。
但他能感觉到，那道裂痕依然存在，存在于他自己心里，也存在于那无处不在的、沉默的观察之中。霍克的出现更加规律，甚至可以说……更加“体贴”？他总是在伊萨尔结束一项活动、情绪可能产生波动的间隙出现，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或是简单地确认他的需求，仿佛一种刻意的、用于稳定情绪的“锚”。
这种过度的“正常”与“体贴”，反而让伊萨尔更加不安。他知道，阿瑞斯一定看到了那晚的一切。那位冰冷的元帅会如何解读他的失控？是视为软弱可欺的证明，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深想。他只能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将所有的情绪更深地掩埋起来，用更加厚重的、属于“古地球文明传承者”的壳，将自己重新武装。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在书法练习中，抄录一些更加艰深晦涩的古地球哲学篇章，那些探讨“心性”、“忘我”、“安时处顺”的文字，既是对自己的告诫，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辩解与姿态展示——看，我正在努力修复那夜的失态，我正在用古老的智慧重新构筑内心的堤坝。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见了光，就无法再彻底隐藏。他指尖偶尔的微颤，阅读时比以往更长时间的凝滞，甚至是在花园中散步时，那偶尔投向遥远天际的、一闪而逝的茫然目光……所有这些细微的、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痕迹，都被精密的监控系统忠实记录，汇成新的数据流，流向那座冰山。
他在努力修复裂痕，却不知，裂痕的两端，连接的已不再是单纯的控制与被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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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部大楼，阿瑞斯面前的光屏上，并列着两份报告。一份是技术部门对府邸能源系统瞬时波动的最终分析，结论清晰，处理方案明确。另一份，则是霍克提交的、关于伊萨尔在警报事件后行为模式的详细分析报告，附带着大量的生理数据与行为轨迹图。
技术报告被他迅速处理完毕。而霍克的报告，他却看了很久。
报告用冰冷的数据语言描述了伊萨尔如何试图回归“正常”，如何用更高强度的文化活动进行“自我修复”，以及那些无法完全掩盖的、细微的应激反应痕迹。数据分析程序给出的结论是：“目标情绪稳定性受突发事件影响，出现波动，自我调节机制启动，恢复中，但存在潜在脆弱性。”
“潜在脆弱性……”阿瑞斯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他的目光再次调取了那夜伊萨尔在门板上刻划符号的监控片段。那种纯粹的、几乎要冲破屏幕的绝望与渴望，与报告中描述的“沉郁力道”、“赎罪般专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直习惯于将伊萨尔视为一个复杂的、需要解析的变量。这个变量具有“古文明载体”的价值，具备一定的“策略智慧”，甚至能引发他某种程度的“探究兴趣”。但直到那夜，他才如此直观地意识到，这个变量核心，是一个会恐惧、会痛苦、会因思念而失控的……生命体。
这种认知，对他固有的、将一切（包括他自己）都视为可量化、可操控资源的思维模式，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无法用逻辑去完全理解那种刻骨的思念为何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甚至能瞬间瓦解对方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平静。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对于这样一个存在，除了“控制”、“研究”、“利用”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处理”方式？继续施加压力，固然可以维持表面的顺从，但似乎也会加速那个“潜在脆弱性”的崩溃，最终可能导致这个独特的“变量”失去其所有的价值，无论是文化上的，还是策略上的，甚至是……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明言的、观察对方内在世界变化的“兴趣”。
他回想起伊萨尔在围棋对弈中展现的灵光，在应对珈蓝使团时的得体，在观星台下的沉静论述……这些价值，似乎都与一个相对稳定、甚至能产生积极反馈的内心状态相关。
纯粹的禁锢与压制，似乎并非最优解。
阿瑞斯关闭了报告，深紫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庞大的运算核心却在无声地进行着复杂的推演。他在重新评估“伊萨尔”这个项目的权重，以及与之相关的……长期管理策略。
冰层之下，因为那一道意外的裂痕，开始涌动起不同于以往的、更加复杂的暗流。一种超越单纯控制欲的、更加晦涩难明的思辨，正在这片绝对理性的领域中，悄然滋生。
他并未意识到，这种思辨本身，就已经偏离了他一贯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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