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承乾宫。
宫灯暖黄，熏香袅袅。
田贵妃早已精心准备。
她深知皇帝近来威势日重，与前大不相同，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身藕荷色宫装，衬得她肤光胜雪，云鬓间只簪一支素玉步摇，清雅中透着精心雕琢的媚态。
得知皇帝要来听琴，她特意选了一曲《梧叶舞秋风》，曲风清越，又不失灵动，最能展现她的琴技。
崇祯踏入殿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抚琴图。
田贵妃起身迎驾，眼波流转，盈盈下拜：“臣妾恭迎陛下。”
声音软糯，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软语味道，与周皇后的端庄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平身。”崇祯虚扶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田贵妃的容貌确实极佳，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尤其是一双手，十指纤纤，如玉笋般晶莹。
“闻爱妃琴艺绝佳，朕特来聆听。”崇祯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
“陛下谬赞，臣妾惶恐。”田贵妃浅浅一笑，回到琴案后，“臣妾为陛下奏一曲《梧叶舞秋风》。”
素手轻抬，落于琴弦之上。
“叮咚……”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清越悠扬。
随即，一连串流畅的音符如同山间清泉，潺潺而出，时而急促如风过林梢，时而舒缓如叶落水面。
田贵妃的琴技确实高超，指法娴熟，情感饱满。
她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优美的颈子，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之中。
殿内宫人皆垂首静立，不敢打扰这雅致的氛围。
然而，端坐聆听的崇祯，眼神却渐渐变得有些……玩味。
杀手的听觉远比常人敏锐。
他能听出田贵妃指法间那微不可查的颤抖。
能听出她呼吸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
更能听出，这看似行云流水的琴音背后，隐藏着一丝刻意讨好的匠气。
她在表演。
用她最擅长的才艺，作为取悦君王的工具。
崇祯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精妙的琴音，在他听来，还不如军中战鼓来得直接，不如刀锋破空来得纯粹。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分析，如果此刻自己是刺客，该如何利用这琴声作为掩护，如何选择角度，一击必杀……
这个念头升起，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田贵妃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期待，望向崇祯，希望能得到一句夸赞。
崇祯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爱妃可知，这琴弦，若绷得太紧，易断？”
田贵妃一愣，不明所以，只能小心回道：“臣妾……知晓。故抚琴时，需张弛有度。”
“张弛有度……”崇祯重复了一遍，站起身，走到琴案前。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田贵妃，而是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
“嗡——”
一声略显沉闷的弦响。
“音色尚可，只是……”崇祯看着那微微震颤的琴弦，语气平淡，“少了几分杀伐之气。”
田贵妃愕然抬头，美眸中充满了不解。
杀伐之气？
琴音要如何有杀伐之气？
“朕听闻，古有《广陵散》，聂政刺韩王，曲中带杀意，可惜失传。”崇祯的目光从琴弦移到田贵妃脸上，“爱妃的琴，太柔了，如同这深宫圈养的金丝雀，唱不出苍鹰的唳鸣。”
田贵妃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皇帝的话，她听懂了。
是在说她只有小情小调，没有格局气魄吗？
是在暗示她，如同笼中鸟吗？
“臣妾……臣妾愚钝。”她慌忙起身，跪倒在地，心中充满了委屈和惶恐。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崇祯心中那点莫名的烦躁反而消散了。
他并非有意刁难，只是本能地不喜这种过于精致、缺乏力量感的东西。
或许，他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习惯了血与火、习惯了一击致命的杀手。
“起来吧。”崇祯语气缓和了些，“琴弹得不错，是朕要求过高了。”
他伸手，将田贵妃扶起。
触手之处，温软细腻，带着微微的凉意。
田贵妃借势起身，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楚楚可怜。
“陛下……”她声音哽咽，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若是以前的朱由检，或许会心软安抚。
但此刻的崇祯，只是觉得……有些吵闹。
“夜深了，安歇吧。”他松开手，转身向内殿走去。
这一夜，依旧如同在坤宁宫一般。
生理上的需求得到满足，心理上却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田贵妃使尽了浑身解数，温柔小意，曲意逢迎。
但崇祯能感觉到，她的讨好背后，是更深的恐惧和算计。
她在揣摩圣意，在努力固宠。
这无可厚非，后宫女子的生存之道便是如此。
只是，他并非那个容易被柔情打动的少年天子。
清晨。
崇祯起身，田贵妃殷勤伺候。
“陛下，臣妾新学了一曲《十面埋伏》，听闻此曲杀伐之气甚重，不若晚间……”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崇祯系着衣带的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
“不必了。”
他淡淡说道。
“琴棋书画，陶冶性情便可。朕的江山，不需要后宫来增添杀伐之气。”
说完，他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承乾宫。
田贵妃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她感觉，自己似乎……用错了力。
皇帝要的，好像根本不是她引以为傲的才情和美貌。
那他要什么？
她茫然了。
走出承乾宫，王承恩看着皇帝平静的侧脸，小声问道：“皇爷，今晚……可要去袁娘娘那儿？”
崇祯抬头，看了看熹微的晨光，摇了摇头。
“不必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传朕旨意，后宫用度，按制供给，无旨不得擅出宫门。非召见，不得打扰朕处理政务。”
“是，皇爷。”王承恩躬身应道。
崇祯大步向前走去，将那片红墙黄瓦的温柔乡甩在身后。
他忽然明白，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后宫更像是一种责任，一种象征，甚至……一种负担。
那些精心修饰的容颜，婉转承欢的柔情，都无法触动他内心深处那根属于杀手的、冰冷而坚韧的弦。
他的战场，在朝堂，在边疆，在即将到来的血火之中。
那里，才有他熟悉的节奏，才有能让他心跳加速的……危险与征服。
“回乾清宫。”
“还有一堆奏报，等着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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