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走，景致越发荒凉。官道逐渐被黄沙侵蚀，放眼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垠的沙丘和偶尔顽强冒头的骆驼刺。风也变得粗粝起来，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我这小身板，在这种环境里赶路，简直是酷刑。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每呼吸一下都带着灼热感。之前那点小聪明，在茫茫沙海里显得格外渺小。
这天，我正顶着日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一片戈壁滩上艰难跋涉，感觉自己快要被晒成人干时，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驼铃声和嘈杂的人声。
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西域商队！几十匹骆驼驮着沉重的货物，商人们裹着头巾，风尘仆仆，护卫们则骑着高头大马，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机会！我精神一振，连忙站到路边，努力挤出最人畜无害、又带着几分落难书生般的可怜表情，朝着队伍挥手。
商队缓缓停下，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问：“做什么的？”
我赶紧拱手，把之前编好的说辞又拿了出来：“这位管事，小可是中原游学的书生，欲往西边增长见闻，不料途中遭遇沙暴，与同伴失散，盘缠也用尽了……不知贵商队可否行个方便，允小可随行一段？小可略通文墨，记账、读写信件皆可，愿以此换取食宿……”
那管事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我这套说辞，尤其是在这盗匪频出的地界。他正要挥手让我离开，商队中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老周，怎么回事？”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来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肤色古铜，面容硬朗，下颌留着短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股豪迈之气。他穿着普通的护卫劲装，但腰间那把造型古朴的弯刀，以及周围护卫隐隐以他为首的姿态，都显示此人地位不低。
那管事连忙恭敬回话：“胡老大，是个中原来的小子，说是落难的书生，想跟着咱们商队搭个便车。”
被称为“胡老大”的汉子目光如电，在我身上扫了一圈。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能穿透我故作镇定的外表，看到我内在的虚弱和……那点强行伪装出来的书卷气。但他并没有立刻拒绝，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书生？看你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不像是能经得起风沙折腾的读书人啊。倒像是……身上带伤？”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汉子好毒的眼力！果然，能在这种商队里当上护卫头领的，绝非凡人。
我知道再装下去可能适得其反，索性半真半假地苦笑道：“这位大哥好眼力。实不相瞒，小可确实身上带伤，乃是前些时日在家乡遭了匪祸，勉强逃得性命，这才想着西行，既是游历，也是……避祸。” 我把“北地”模糊成“家乡”，把“玄阴教追杀”说成“匪祸”，也不算完全说谎。
胡老大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颇为豪爽：“有点意思。看你这小子眼神还算清明，不像奸邪之辈。这茫茫沙海，独自行走确实是九死一生。罢了，就跟在后面吧，帮着老周打理些杂事，管你吃喝，到了下一个绿洲，是去是留随你。”
“多谢胡大哥！”我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行礼。这可真是绝处逢生了！
就这样，我混入了这支西域商队。管事老周给我安排了些清点货物、帮忙记录些简单交易的活儿，确实轻松。我也乐得清闲，一边干活，一边暗中观察。
这胡老大，名叫胡铁彪，是这支商队雇佣的护卫头领，据说在西域这条道上很有些名头，武功高强，为人仗义，但脾气也有些火爆。他对手下的护卫要求极严，但对商队里的普通人却还算照顾。
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这胡铁彪是个性情中人。晚上宿营时，他喜欢喝上几口烈酒，有时会拉着几个老护卫一起吹牛打屁，讲述西域各地的风土人情和江湖轶事。他嗓门大，故事也讲得精彩，常常引得众人围坐倾听。
我也渐渐放下最初的戒备，偶尔会凑过去听。有一次，他讲到如何在流沙中辨别生路，如何通过星象在沙漠中定位，我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根据《无相秘要》里关于“势”和“规律”的理解，插嘴问了几句关键之处。
胡铁彪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我的肩膀（拍得我一阵龇牙咧嘴）：“好小子！看不出你个病秧子，脑子倒是挺好使！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比老子手下这帮只知道抡刀子的憨货强多了！”
他手下那些护卫也跟着哄笑起来，气氛融洽。
还有一次，商队里两伙商人因为货物堆放问题起了争执，眼看就要动手。我见胡铁彪眉头紧锁，正要发火强行压制，便悄悄凑到管事老周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周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我说的，去跟那两伙商人分头沟通，无非是分析利弊，给双方找个台阶下。没想到，还真把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
事后，胡铁彪找到我，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我：“小子，又是你出的主意？”
我嘿嘿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胡铁彪摸着下巴上的短髯，若有所思：“你这家伙，有点邪性。看着弱不禁风，一肚子鬼心眼。不过……倒是挺对老子胃口！哈哈哈！”
就这样，我靠着这点小聪明和不算惹人讨厌的性格，竟然在这支商队里混得还算不错。胡铁彪似乎也真把我当成了个有点意思的“小兄弟”，偶尔会分我点肉干，或者在我被风沙呛得咳嗽时，丢过来一个水囊。
茫茫沙海，长途跋涉是枯燥而疲惫的。但有了这支商队，有了胡铁彪这么个豪爽的汉子，路途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我知道，这只是一段短暂的同行。但在这充满未知的西行路上，能结识这样一位江湖好汉，无疑是件幸运的事。
驼铃声声，伴随着胡铁彪粗犷的歌声和笑骂，回荡在无垠的沙海之上。
我的西域之旅，似乎因为这位新朋友的加入，变得有趣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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