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三人民医院的住院部,那股消毒水混着疾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馊味,钻进洛尘的鼻腔,像某种粘稠的警告。他穿过嘈杂的走廊,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了水的烂棉花上。手里拎着的那袋楼下买的、最便宜的苹果,粗糙的塑料袋提手勒得他指关节发白。
推开307病房门,一股更浓的药味和体味混杂的气浪拍在他脸上。六人间,拥挤,吵闹。其他床位前或多或少围着人,只有靠窗那张,冷清得像被世界遗忘了。
母亲李秀兰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坐在一张矮塑料凳上,手里攥着块湿毛巾,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父亲洛建国露在被子外的手臂。那件藏蓝色的旧棉服肩线塌陷,袖口磨出了毛边。光是这个背影,就写满了掏空一切的疲惫。
洛尘走过去,喉咙发紧,低低唤了一声:“妈。”
李秀兰回过头,才五十出头的人,脸上却像是被生活的锉刀反复打磨过,皱纹又深又密,尤其眼角的鱼尾纹,裂得像干涸的河床。眼睛红肿,布满了血丝,看到洛尘,她嘴角努力往上扯了扯,想笑,但那笑容只僵在嘴角,根本没能钻进眼底。
“小尘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你看你,又花钱买这些干嘛。”
洛尘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个锈迹斑斑的旧保温桶和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他的目光转向病床。
父亲洛建国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曾经那个能扛起上百斤货物、声如洪钟的汉子,现在瘦得脱了人形,脸颊深深凹进去,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种让人心慌的蜡黄,仿佛生命正从他身上快速漏走。头发稀稀拉拉,花白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一只枯瘦的手露在外面,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青紫色的针眼和贴着胶布的留置针。
洛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一捏。他俯下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爸?”
洛建国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神浑浊,带着重病之人的茫然,好一会儿才聚焦在洛尘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
“你爸刚睡着没多久,别吵他。”李秀兰连忙小声说,替丈夫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主治医生王建明带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走了进来。王医生约莫四十岁,身材保持得挺好,一身白大褂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底下是浅蓝色衬衫和深色领带。金丝边眼镜后面,眼神锐利而冷静,手里拿着个深蓝色病历夹,步伐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他的目光扫过洛尘和李秀兰,最后落在床头的监护仪数据上。
“家属都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气压,让周围的嘈杂都低了下去,“正好,我再跟你们明确一下洛建国的情况。”
他翻开病历夹,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与他无关的报告:“病人目前的肝功能持续恶化,腹水情况也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之前用的常规利尿剂和保肝药,效果不理想。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可能会引发肝性脑病,那就会非常麻烦。”
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一块冰,砸在洛尘和李秀兰的心口。李秀兰紧张地绞着手指,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们建议,尽快使用一种进口的特效药,‘利肝净’。”王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直直射向洛尘,“这个药针对你父亲这种情况,效果会好很多,能有效控制病情进展,为后续可能的治疗争取时间。”
李秀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地问:“王医生,那……那这个药,用了就能好吗?”
“只能说有很大希望控制住,治愈需要综合治疗方案和时机。”王医生回答得滴水不漏,话锋随即一转,“但是,这个药目前完全自费,不走医保。一个疗程是三万块,一般需要先进行两到三个疗程观察效果。”
“三……三万?”李秀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床上的洛建国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王医生似乎对家属这种反应早已司空见惯,他合上病历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商榷的硬度:“费用方面,你们家属要尽快商量决定。时间不等人。”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洛尘,带着审视,“另外,之前的住院费和之前的治疗费用,账户上已经欠了八千多了。财务科那边催过几次,最晚明天下午,必须去续交至少五千块,否则,一些非紧急的检查和用药,我们就不好安排了。”
说完,他不再看母子二人煞白的脸,对实习医生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白大褂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
病房里陷入了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其他病床隐约的呻吟、交谈声。
李秀兰瘫坐在塑料凳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洛尘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透了。三万块的药费,明天下午之前必须补交的五千欠款……这些数字像两座冒着寒气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肩头,骨头都在咯吱作响。他看着无声哭泣的母亲,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父亲,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把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尝到,在疾病和金钱面前,亲情和努力,是多么苍白,多么不堪一击。
喜欢地心星尘回响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地心星尘回响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