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11月7日,清晨6点30分
闹钟的嘶鸣还没来及撕裂寂静,洛尘的眼皮就自己掀开了。不像是睡醒,倒像是从一片黏稠又疲惫的浅滩里,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捞了起来。出租屋的窗帘厚得能吞光,却依旧挡不住城市黎明那种顽固的、灰白中透着点病态黄的光线,勉强把房间的轮廓抠了出来——不足十平米,塞了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一张桌腿摇晃的旧书桌和一个拉链坏了一半的布衣柜。空气像是凝固了,泡面汤隔夜后那股酸腐带咸腻的气味,挥之不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躺着没动,一种沉重的麻木感,像浸透了水的棉被,把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敲着,缓慢,沉闷,像是提醒他,得,又一天,和昨天、前天,还有看不见的明天,没什么两样。
骨头咯吱响着,他撑着坐起身。摸过床头柜上那部屏幕划痕累累的旧手机,解锁。第一条蹦出来的,不是时间,不是天气,是“xx银行委托方”,发送时间:凌晨三点零一分。
“洛尘先生\/女士:您尾号xxxx账户下欠款已严重逾期,总额387,650.19元。请于今日18:00前处理最低还款额25,380.00元,否则我方将可能采取下一步催收措施,包括但不限于联系您的家人、单位,并保留法律追诉权利...”
冰冷的文字,精确到分毫的数字,像淬了冰的针,瞬间扎透晨起的麻木,心口猛地一抽。空荡荡的胃袋条件反射般绞紧,酸水直往上涌。
三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块一毛九分
这串数字,毕业后的这半年,成了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一个醒着睡着都甩不脱的梦魇。根子埋在大三那年,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一个热情可靠的学长,一个“高回报、零风险”画出来的大饼,一份他当时瞅着跟天书似的合同……还有,在他砸进所有兼职积蓄、偷偷借遍各个网贷平台后,那个学长连同他所谓的“公司”人间蒸发时,留给他那个能吞人的黑洞,和周围那些“早就看出他不靠谱”的事后闲话。
最毒的那根刺,还是他决定押上所有之前,那场鼓足一辈子勇气的表白。他约出了暗恋整整两年的同系女生苏晚晴,在学校旁那家人均消费让他肉疼的咖啡厅,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那句“我喜欢你”。苏晚晴,那个总是素雅长裙、笑起来温婉、成绩好得晃眼的女孩,她当时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弯起一个带着怜悯的、几乎算是尴尬的弧度。
“洛尘,你人很好,真的。但是……我们不太合适。”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袖口和那双廉价的帆布鞋,声音轻柔,却像钝刀子割肉,“而且,你考虑过现实吗?未来,生活……这些都很实际的。”
“现实”
就这俩字,像烧红的烙铁,嗞啦一声烫在他灵魂上。他疯了一样想证明自己拥有应对“现实”的本事,想快点弄到能抹平他和苏晚晴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鸿沟的资本。结果,一头栽进了那个明眼人一看就知的陷阱。
背了债,他像只受伤的野狗,缩回自己的窝,切断了几乎所有联系,尤其是苏晚晴。毕业时,仗着理科那点老底子,勉强混了份数据录入的活儿,薪水薄得像张纸,但至少能让他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一点点啃那仿佛永远到不了头的债务。
套上那件领口已经松垮变形的灰色旧针织衫,还有膝盖处磨得泛白的牛仔裤,他动作僵硬地洗漱。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二十二岁的年纪,眼神里却捞不出一丝活气,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过去那个因缺乏运动而微胖的少年,早被生活这把锉刀,刮得瘦骨嶙峋。
泡了一包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他坐在书桌前,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一边习惯性地刷新手机网页。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弹了出来——
“专家仍无定论:昨日城南再生‘人体自燃’事件,系本月第三起!”
标题下面,配了张打了厚重马赛克的现场照片,依稀能辨认出个焦黑的人形轮廓,背景是拉起的警戒线。评论区里各种猜测、恐慌和阴谋论吵成一团。洛尘眼皮都没抬,漠然地划掉了。人体自燃?未知现象?世界的诡异关他屁事?他自己的烂摊子,比这些遥远模糊的玩意儿具体多了,也残酷多了。
手机突然震动,吓了他一跳。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跳得他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喉咙里那点干涩压下去,才接起电话:“妈,这么早?”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一股极力压抑、却还是漏了馅的哽咽和焦急:“小尘……吵醒你了吗?”
“没,我已经起来了。爸怎么样了?”
“你爸他……昨晚情况有点不好。”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王医生早上来说,之前的药效果不理想,建议……建议用一种进口药,说是针对你爸这种情况效果可能好些,但是……但是不走医保,全自费……”
洛尘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多少钱?”
母亲那边沉默了几秒,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来:“一个疗程……大概要三万块。而且,医生说,最好尽快用……”
三万...
又一个数字。像块巨石,轰然砸在他本就快撑不住的脊梁骨上。他银行卡里所有的余额,加上这个月还没影儿的工资,连五千块都凑不齐。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极力压抑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啜泣声。洛尘能想象到她在医院走廊角落里,捂着嘴,不敢放声大哭的样子。父亲洛建国,那个开了一辈子大货、用脊梁撑起这个家的沉默男人,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而他,却连三万块的救命钱都掏不出来。
一股混着无力、羞愧和绝望的灼热气流,猛地冲上喉咙,呛得他差点背过气。
“我知道了,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别急,……我想办法。”
电话挂断,他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僵在那里,半天没动。桌上那碗泡面冒出的热气早就散了,面汤凝出一层令人反胃的油膜。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些,但那光线,死活都透不过他心底那片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的黑暗。
“想办法?”
他能想什么办法?亲戚早就借遍,现在看到他家电话跟见了鬼似的。朋友?他哪儿还有能开口借三万块的朋友?网贷?他那点信用早就烂透了,而且那跟喝毒药解渴有什么区别?
冰冷的绝望,像无数细密坚韧的藤蔓,从他心底最湿冷的角落疯长出来,缠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那扇小小的窗户,投向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一个在无数个深夜里浮起、又被他无数次死命按下去的念头,此刻像是终于挣脱了所有锁链的恶兽,清晰无比地、狰狞地,占据了他整个脑子——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能消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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