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最终抵达了黑土荒原的治所——黑水城。
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土围子。低矮的夯土城墙上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城门口的几个兵卒也显得无精打采，身上的盔甲蒙着一层厚厚的黄土。放眼望去，城内外的建筑大多是土坯房，稀稀拉拉，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贫瘠与萧条。
这便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的“封地”。
楚凤辞的大军在城外十里安营扎寨，没有入城，以免惊扰地方。但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几乎是在凤阳军扎下营盘的同一时间，黑水城知府徐玥，便带着一众下属，备着薄礼，匆匆赶来拜见。
徐玥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身形微胖，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但一双精明的眼睛却在不住地打量着凤阳军森然的营盘和楚凤辞威严的仪仗。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上一地主官，绝不可能是个简单角色。
“下官黑水城知府徐玥，叩见王爷！”徐玥一见面就跪地行了个大礼，姿态放得极低，“王爷奉旨前来垦荒，实乃我黑水城数十万百姓之福！下官代表合城军民，欢迎王爷大驾！”
“徐知府请起。”楚凤辞坐在临时搭建的帅帐主位上，声音平淡，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一众官员，“本王奉旨而来，并非游山玩水。黑水城的户籍、田亩、税收、防务，本王要知道所有最真实的情况。徐知府，可准备好了？”
一番话，直接点明了来意，没有半句客套。
徐玥跪在地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知道这位凤阳王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如此直接，一来就要查老底。
她连忙磕头道：“回王爷，下官早已将所有卷宗备好，只待王爷随时查阅。只是……路途劳顿，王爷与将士们想必都已疲乏。下官在城中略备薄宴，为王爷接风洗尘……”
“不必了。”楚凤辞打断她，“本王的兵，吃惯了军粮。宴请之事，等黑土荒原上长出第一茬粮食再说吧。”
一句话，就堵死了徐玥所有套近乎的路子。
徐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她显然早有准备。她眼珠一转，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从官员队伍中走出，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面容俊秀，皮肤是北地少见的白皙。他走到堂前，对着楚凤-辞盈盈下拜，动作流畅优美，显然是精心教导过的。
“民男徐清彦，叩见王爷。”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轻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
赤焰站在楚凤辞身后，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帮地方官表演，此刻见到这个比女子还秀气的男人，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目光不善地在那名叫徐清彦的男子身上来回扫视。
“这是下官的劣子，清彦。”徐玥连忙介绍道，脸上又堆起了谄媚的笑，“这孩子自幼体弱，读过几年书，略通文墨，也学过些伺候人的功夫。王爷身边想必也缺个端茶倒水、研磨铺纸的贴心人。若王爷不嫌弃，就让这孩子跟在您身边，为您分忧解劳吧。”
这话一出，帐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这哪里是送个侍从，分明是效仿古时献美，想把儿子送上楚凤辞的床。
楚凤辞的目光从那低着头的徐清彦身上扫过，俊是俊，也有一股书卷气，但那双垂下的眼眸里，闪烁的却是与他年纪不符的精明和野心。
她心中只觉得好笑。这徐玥，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好色无度的藩王？以为一个美男子就能买通她？
她还未开口，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道灼人的视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赤焰那家伙。楚凤辞甚至能想象出他现在那副想发作又不敢，只能用眼神杀人的憋屈模样。
“徐知府有心了。”楚凤辞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开口，“只是，本王府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徐玥，凤眸中寒光一闪。
“尤其是不缺别有用心的人。”
徐玥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身后的徐清彦，身体也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王、王爷明鉴！下官……下官绝无此意！”徐玥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她没想到楚凤辞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句话就撕破了所有伪装。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楚凤辞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本王再说一遍，我来这里，是来种地的，不是来风花雪月的。徐知府若真想为本王分忧，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她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指向外面那片一望无际的灰褐色土地。
“看到那片地了吗？我要它在三个月内，变成绿色。我要黑水城的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你能帮我做到，你就是本王的朋友。你做不到，还在背后动些歪心思……”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带来的威胁，比任何狠话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把你的儿子带回去，好好教教他，什么叫脚踏实地。”楚凤辞最后丢下一句，转身回了帐内，只留给徐玥一个冰冷的背影。
徐玥和徐清彦母子，连同那一众官员，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凉了个透。他们灰溜溜地退出了大营，来时的那点心思和算计，此刻全变成了后怕。
帐内，楚凤辞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心。
“哼，什么货色都敢往王爷您跟前送，真当咱们凤阳王府是收破烂的？”赤焰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酸味和不屑。
楚凤辞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空在这嚼舌根，不如去把斥候撒出去。我要知道方圆百里内，每一条沟壑，每一个水源，还有……每一个不属于大周的马蹄印。”
“是！”赤焰一听有正事，立刻来了精神，领命而去。只是走到帐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嘟囔道：“王爷，您可不能被外头那些妖里妖气的小子给骗了，跟苏……跟苏公子比，差远了。”
说完，不等楚凤辞发作，他便一溜烟地跑了。
楚凤辞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家伙，当了爹之后，怎么还越来越像个管家公了。
她摇了摇头，收敛心神，将目光重新投向桌案上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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