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市人社局技能提升补贴项目终审结果即将揭晓，但林辰知道，眼前鸿宇机械的设备调试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清晨五点，天光未明，工业园区的铁栅栏外还浮着一层薄雾。林辰站在厂区门口，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手里攥着一份打印出来的设备调试日志。昨夜那条人社局终审进入倒计时的短信，他依旧没有点开，手机被反扣在口袋里，像一块烫手的炭。
他没有等任何人，径直穿过空旷的车间走廊，脚步在水泥地上敲出清晰的回响。中控室的灯已经亮了，刘伟正趴在操作台前，眼睛布满血丝，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
“林局？您怎么这么早……”
“信号延迟的问题，解决没有？”林辰没寒暄，直接走到主控屏前，目光扫过运行曲线。
“还没，pLc通讯偶尔掉包，重启三次了，每次卡在第七节点。”刘伟声音发紧，“厂家工程师说可能是模块兼容问题，但换了几块都不行。”
林辰没说话，从包里抽出一本边缘磨损的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信号流向图，旁边标注着“分段控流，隔离排查”几个字。
“把第七节点之后的所有模块断电。”他指着屏幕，“从第六节点开始，逐段加载，看信号在哪一环中断。”
技术员迟疑：“这得拆通讯链，万一系统崩溃……”
“崩溃了重装。”林辰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如果我们今天不能让产线动起来，发改委下周来看的就不是‘进展’，是‘停摆’。”
操作员咬牙动手。林辰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仿佛在默背某段早已烂熟于心的奏折。六点十七分，信号流终于稳定通过第七节点，主屏上的绿色进度条缓缓推进，自动化机械臂缓缓抬起，夹具精准落位。
“动了！”刘伟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
林辰没笑，只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信号延迟0.8秒，非设备问题，系系统集成逻辑缺陷。”铅笔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深痕。他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六点二十三分。距离发改委调研还有六天，首条产线终于活了。
上午九点，首批500套精密部件完成质检，整整齐齐码在出货区。包装车原定十点进厂，可九点四十分，刘伟冲进调度室，脸色发白：“林局，东三路封了！环保巡查设卡，运输车过不来！”
林辰眉头一皱，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车刚开到厂区门口，电话响了，是张涛。
“小林啊，听说今天要交货？可别搞砸了，王区长那边可是盯着呢。”语气关切，实则施压。
“张副主任，我现在没空解释。”
林辰挂了电话，拨通区交通局值班室，“吕局，我是城建林辰。鸿宇今天首单交付，运输车卡在东三路卡口。您那边是执行环保巡查，我们是兑现政府背书项目——您说，哪个更影响区里形象？”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林局，你这张嘴，真是……行，我让人放行，十分钟内解决。”
林辰挂断，转向刘伟：“调街道应急车，十分钟后出发，走西环线绕行。”
十点十五分，货车驶入厂区。交接时，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工人默默走上前，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他没说话，只把纸条塞进林辰掌心，低声道：“林局，我儿子下岗三年，这次招工笔试过了。”
林辰低头，纸条上字迹歪斜：“谢谢您给个机会。”他没应声，只将纸条折好，放进内袋。那一刻，他想起前世被抄家时，也有个老仆偷偷塞给他一枚玉佩，说“留着，总有用”。如今他不再要玉佩，但这份沉默的感激，比任何颂扬都重。
货车启动，缓缓驶出厂门。林辰站在门口，看着尾灯在晨光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口。他掏出手机，那条人社局的未读通知还在，他依旧没点开。有些事，等做完再说。
下午两点，街道办会议室。白板上贴着项目推进图，红蓝绿三色曲线清晰分明。张涛坐在主位旁，翻着材料，忽然抬头：“林局，产能提升报32.7%是不是太保守了？昨天峰值冲到40%，不如写40%，显得有亮点。”
陈雪立刻反驳：“峰值不能代表稳定产能，报虚数是误导上级。”
“上级爱看数字！”张涛语气一硬，“又不是造假，夸大一点怎么了？”
会议室气氛骤然紧张。林辰坐在角落，没立刻说话。他起身走到白板前，调出中控室传来的实时数据曲线，放大9:15至9:25区间。
“看这里。”他用笔尖点着屏幕，“40%只维持了六分钟，之后回落至32.7%并保持稳定。我们要上报的，不是一次冲刺，是可持续的节奏。”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发改委来，不是听我们吹牛的。他们要的是——下次还能不能考这么好。报个虚高数字，等于自断后路。”
张涛张了张嘴，最终没再争辩。陈雪悄悄看了林辰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林辰收拾材料，将那张手绘推进图小心折好，放进档案袋。临走前，他顺手把复印件留在桌上，转身时，衣角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缓缓漫过纸面，边缘晕开一圈深痕，恰好压住“首期投入后3个月内可见产能提升”那行字。
他没回头。
傍晚六点，林辰回到办公室。窗外，工业园区的灯火已次第亮起，像一片沉睡中缓缓苏醒的钢铁森林。他打开电脑，调出项目监控后台，首条产线运行状态显示“正常”，能耗曲线平稳，良品率98.6%。
他点开邮件，区发改委发来通知：调研组定于下周三上午九点抵达，重点考察“产能转化效率”与“人才本地化比例”。
林辰关掉邮件，抽出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他在“风险提示”栏写下：“系统集成缺陷可能在二期扩容时放大，需提前重构通讯协议。”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避免依赖单一技术方，引入第三方监理。”
他合上本子，起身走到窗前。远处，鸿宇机械的厂房亮着灯，车间内机械臂仍在运转，节奏稳定，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手机震动。
他拿出来，是市人社局的短信：“技能提升补贴项目终审通过，正式批文将于明日下发。”
林辰盯着屏幕，许久，轻轻按下锁屏键。
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份文件——《产教融合试点申报预案》，翻开第一页，钢笔在“申报单位”一栏写下“和平街道办事处”，字迹沉稳，不疾不徐。
林辰停下笔，抬头望向那道水痕，指尖轻轻压在窗玻璃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
雨滴滑到窗台边缘，悬而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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