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看着很脏的蓝月亮挂得很低。在三神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光线照下来，让山的影子看起来又大又黑。
露娜背着昏过去的少年鲛人王，走得很慢也很吃力。她脚下是一片亮晶晶的荒原，地面都变硬了。
她每走一步，雪地上就留下一个淡红色的脚印。她的靴子早就破了，脚底被那些发亮的碎渣割得全是伤，流着血。
“就快到了。”
露娜抬头看向最高的山顶。她眉毛中间那个像火苗的印记有点发热。山顶是地脉的中心，也是归墟污染最厉害的地方。
暗红色的晶块一团一团，盖住了大半座山，在蓝月亮下面闪着不祥的光。
背上的少年王轻轻动了一下。自从寒渊逃出来，他就一直没完全清醒。
只有他心口那里，一点琉璃盏发出的蓝光证明他还活着。露娜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归墟污染没除掉，只是被什么东西暂时压住了。
“坚持住，我们马上……”
话没说完就停了。露娜猛地站住不动，眼睛一下子睁大。前面的雪地……在动。
不，不是雪地。
是数也数不清的，身体像晶体一样的雪狼！
它们静悄悄地从雪下面钻出来，暗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荒原。
更吓人的是，这些雪狼背上，还骑着穿晶体盔甲的人形东西。它们样子接近人，但全身盖着暗红色的晶块，头盔下面只有两点冰冷的红光。
这是归墟的军团，是真正的精锐。
露娜慢慢向后退，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根螺旋短杖还在，顶端的晶石全碎了，只剩下里面那块土黄色的遗骨碎片。
这是钥匙，也是武器，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那些晶体骑兵没有马上进攻。它们像雕像一样停着不动，暗红的眼睛全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主峰上面的天空。
露娜跟着它们的视线抬头看，心一下子凉了。
肮脏的云层正在打转，形成一个直径几里宽的大漩涡。
漩涡中间，一颗暗红色的“星星”慢慢出现……不，那不是星星，而是一只眼睛！
一只大得能遮住半边天的眼睛！
眼白部分布满会动的红血丝，瞳孔是深不见底的黑，边上绕着一圈圈不断扭动的暗红色符文。
这是蚀界之眼，是归墟本体意志在这个世界的影子。
只是被这只眼睛看着，露娜就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冻住了。眉心的火苗印记拼命闪动，抵抗着这种来自更高层面的压迫感。
背上的少年王痛苦地哼了一声，皮肤下面又浮现出蜘蛛网一样的暗红色纹路。
“它……在叫我……”少年王的声音很弱，像是在挣扎，“放下我……你快走……”
露娜咬紧牙，双手做了一个净世莲印的手势。三种颜色的光从她心口涌出来，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罩，暂时挡住了那可怕的注视。
“听着，”她压低声音，“我去引开它们，你找机会冲上主峰。”
少年王费力地摇头：“不行……你一个人……”
“我有这个。”露娜晃了晃腰间的遗骨碎片，“它想要的是钥匙，我会给它一个惊喜。”
没等少年王反对，露娜突然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朝着反方向猛跑出去！她右手高高举起遗骨碎片，三种颜色的火焰在她手心聚集，把碎片照得像个小太阳那么亮。
“来啊！你们不是想要这个吗？！”
这个挑衅的动作立刻有了反应。天上那只大眼睛的瞳孔缩了一下，无数暗红色闪电在云层里乱窜。地上的晶体骑兵齐刷刷调转方向，雪狼群虽然没有声音，却像大水一样朝露娜冲过来！
露娜头也不回地跑着，每一步都带起一阵带血的雪粉。她的目标是前面不远的一座冰桥——那是去主峰唯一的路。只要能引开大部分追兵，少年王就有机会……
嗖！
一支暗红色晶体箭擦着她的脸飞过去，带出一串血珠。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箭从后面密密麻麻射过来，露娜不得不左右拐着弯跑，三种颜色的光焰在她身后组成脆弱的屏障。
每一支箭射中屏障，都让她觉得心口像被大锤砸中。
三百米……两百米……冰桥就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天上那只大眼睛忽然眨了一下。一股看不见的波动扫过荒原，所有追她的晶体骑兵同时停了下来。
紧接着，它们齐刷刷转向，朝少年鲛人王扑去。
露娜猛地回头，心跳都快停了。
少年王没有按计划去主峰，而是站在原地，双手做了一个熟悉的手势——琉璃盏的守护之印。
淡蓝色的水幕从他心口扩散开，形成一道横跨荒原的屏障，硬生生挡住了晶体大军的路。
“走啊！”少年王的声音在露娜脑子里炸开，“我撑不了太久！”
露娜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她看到少年王的身体正飞快地变成晶体，他在燃烧琉璃盏最后的本源，给她争取时间。淡蓝的水幕和暗红的潮汐猛烈地对撞，每撞一次，少年王身上就多出一道裂纹。
没时间犹豫了。
露娜狠狠擦了把脸，转身冲向冰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冰桥横跨一道看不到底的深沟，表面盖着滑溜溜的晶霜。露娜用手用脚，艰难地往上爬。
下面是深渊，上面是肮脏的蓝月亮，身后是少年王用生命撑起的防线。她的指甲在冰面上崩裂了，血染红了透明的桥身，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疼。
当露娜终于爬过冰桥，踩上主峰的土地时，一声震耳的爆炸从身后传来。她不敢回头，但清楚地知道……
少年王的琉璃盏屏障，碎了。
主峰的路非常陡，几乎是垂直的。暗红色的晶簇像活的一样，露娜经过时会突然伸长，想缠住她的脚踝。
心口的三色印记越来越烫，好像在回应什么。越往上爬，空气里的晶毒越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火。
不知道爬了多久，露娜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就在她快要没力气的时候，山路忽然平了，眼前一下子开阔。
一个圆形的祭坛出现在山顶，周围立着七根破旧的石柱，柱子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
祭坛中间，飘着一尊残缺的青铜鼎。鼎身上全是裂纹和凹坑，但散发着浓浓的土黄色光晕。鼎里面烧着一小簇微弱的金色火苗，和露娜眉心的火苗印记一模一样。
这是山河鼎，初代守山人留下的宝贝。
露娜跌跌撞撞地扑向祭坛。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鼎身的时候，整座主峰突然猛烈震动。七根石柱同时发出刺眼的暗红色光芒，形成一个像倒扣的碗一样的屏障，把祭坛罩在了里面。
“终于……等到你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露娜猛地转身，看到祭坛边上站着完全晶体化后的钱禹，不，现在应该说是归墟意志的化身。
他的身体已经看不出人样，更像是一尊用暗红水晶雕出来的像，只有脸上还留着模糊的五官轮廓。
“你以为……靠那点小小的火种……就能对抗我的主人？”化身的声音像金属摩擦一样刺耳，“愚蠢……钥匙终归要回到原位……门一定会打开……”
露娜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化身，看向主峰下面……荒原上，暗红色的潮汐已经吞没了少年王的身影，正朝着主峰涌来。
天上的蚀界之眼完全睁开了，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暗红漩涡，慢慢转着，散发出让人喘不过气的吸力。
没时间了。
露娜深吸一口气，突然从腰间抽出那枚遗骨碎片，狠狠按在自己心口的三色印记上。
“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钥匙！”
遗骨碎片碰到印记的瞬间，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土黄色光芒！这光像活的一样，顺着露娜的血管快速蔓延，光芒流过的地方，皮肤表面浮现出和祭坛石柱上一模一样的古老符文。
化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猛地扑过来。
但已经晚了，露娜的身体飘了起来，心口的三色印记和山河鼎里的金火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鼎身剧烈震动，表面的裂纹飞快地愈合，里面的金火苗疯狂地变大变旺。
“净世……莲印！”
随着这声清喝，露娜双手再次结印。
这一次，不再是虚幻的光，而是一朵真实的三色莲花在她手心开放。莲花的花瓣是金色蓝色和土黄色三种颜色，花蕊那里是一点纯净的白光。
莲花离开她的手心，慢慢飘向山河鼎。当两者碰到一起的时候……
轰！
一道直径几十米的纯净光柱从鼎里冲天而起，直插天空。光柱轻易刺穿了蚀界之眼制造的暗红屏障，和那只巨大的眼球正面撞上。
“吼——！”
无法形容的恐怖吼声震动了天地！蚀界之眼的瞳孔被光柱打中，瞬间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暗红色的晶液像血一样从裂缝里喷出来，在天上变成燃烧的流星，砸向大地。
光柱势头不减，继续向上，最后刺进云层漩涡中心的那个暗红通道。
通道另一边，隐约能看到一颗巨大的暗红色星星。
正是归墟本体所在的地方。
纯净的光柱像一把剑，狠狠刺进星星表面，引发一连串剧烈的爆炸。
整个三神山脉都在震动。
主峰祭坛上，七根石柱一根接一根地崩裂倒塌。归墟化身发出不甘的尖叫，身体在光柱的余波中一寸寸碎掉，最后变成一滩暗红色晶液，渗进了地里。
露娜没力气地跪倒在祭坛边上。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皮肤表面的符文正在快速消失。
山河鼎里的金火苗暗了不少，但还在顽强地烧着。光柱开始收缩，从直径几十米慢慢变小到不足一米。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身影爬上了峰顶。
是少年鲛人王。
他的左胳膊完全不见了，右腿扭成了奇怪的角度，胸口有一个吓人的大洞。但他就这样拖着破烂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到了露娜身边。
“你……还活着……”露娜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少年王没有回答。
他用仅剩的右手按住山河鼎，心口那点微弱的琉璃盏蓝光顺着手指流进鼎里。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金火苗里多了一丝淡蓝，光柱收缩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够……”少年王费力地说，“需要……更多火种……”
露娜明白他的意思。
净世莲印只是开始，要彻底封印归墟，需要收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所有薪火。而现在，他们连维持这道光柱都很吃力。
光柱继续收缩，天上的暗红通道开始合拢。蚀界之眼虽然受了伤，但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退开了。可以想到，等它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带来更可怕的报复。
“我们……做到了什么？”露娜看着越来越暗的光柱，轻声问。
少年王抬头看向正在愈合的天空：“时间……我们赢得了……时间……”
当最后一缕光柱消失的时候，那轮肮脏的蓝月亮也悄悄不见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三神山，只有山河鼎里的金蓝火苗，还在静静燃烧，照亮两张疲惫但坚定的脸。
远方的地平线上，第一道晨光刺破了云层。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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