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哗啦啦下着，从敞开的门往里扫，青石地面湿了一片又一片。
陆璃就站在门槛那儿，一身锦蓝华服的下摆早就被雨水泡透了，他却像没感觉似的，目光紧紧盯着陆琰袖口隐约透出的那抹青光。
“守山灯……”他声音有点抖，难得失了平时的从容，藏不住那份渴望，“果然在林家手里。”
陆琰没把灯拿出来，只冷冷看着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哥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还多。”
“彼此彼此。”陆璃轻笑，手里折扇“唰”地一合，轻轻敲着掌心，“谁想得到，被贬来青州的四皇子，居然是当代守山印主？”
他目光扫过白芷眉间那道暗金色的裂痕，又迅速收回，“更没想到，净世使的‘双子容器’之一，会站在守山人这边。”
白芷指尖隐约有暗金气流转动，金色瞳孔里写满警惕。
她注意到陆璃身后那扇门没关严，雨里头依稀立着几道黑影，扇形排开，堵死了所有退路。
“你的秘密，”陆琰不动声色挪了半步，把白芷护在身后，“关于玉心剑的。”
“急什么？”陆璃慢步上前，靴子踩在湿地上，发出细微吱呀声。他在离陆琰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折扇指向那盏被遮住的油灯，“总得让我验验货吧？”
屋里空气像凝固了。
雨声、呼吸声、灯芯细微的噼啪声，一下子全被放大。陆琰和陆璃目光撞在一块，一个冷得像刀，一个深得像渊。
“行。”陆琰终于缓缓从袖中取出守山灯。青光流淌，在三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影。
灯座上山形纹路清晰可见，底座那个凹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粉末的微光。
陆璃瞳孔微微一缩，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扇骨。他盯着灯，却没伸手接，反而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忌惮。
“有意思……”他低声说，“林家居然把‘山心火’保存得这么完整。看来他们比慕容家和南宫家聪明多了。”
慕容家？南宫家？
陆琰心头一震。
这是另外两个守山家族的名号，连林长青的记忆里都没提过。陆璃对守山秘密的了解，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深。
“你的情报，”陆琰声音冷了下来，“别考验我耐心。”
“呵……”陆璃轻笑，折扇“啪”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四弟知不知道，为什么净世使和银瞳尊者都这么急着要玉心剑？”
他没等回答就接着说：“因为那柄剑，不光是‘调和之钥’……它还是初代守山人留下的‘记忆载体’。剑里封着当年那道‘漆黑裂缝’的真相，还有……真正修复封印的方法。”
这消息像道雷劈下来。
如果玉心剑真装着初代记忆，那确实值得各方拼命抢。谁拿到这段记忆，谁就能左右三神山的命运。
“证据，”陆琰不为所动，“林家传承从没提过这事。”
“当然不会提，”陆璃笑里带点讥诮，“因为这段记忆，是被初代守山人首领——你们陆家先祖亲手封的。理由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芷一眼，“和净世使的起源有关。”
白芷身子轻轻一颤。净世使的起源？难道和双子容器有关？
陆琰敏锐地抓住重点：“你说‘我们陆氏’……所以大晟皇族，真是守山七族之一？”
“聪明，”陆璃赞赏地点头，“陆氏执掌‘照魂镜’，世代守皇陵。可惜三百年前，镜丢人亡，传承断了。直到……”他目光落在陆琰眉心，“你意外醒了守山印。”
照魂镜！
陆琰想起在京城时，二皇子陆璃“刚好”带来的那面古镜。原来那就是陆家丢的守山法器。陆璃早就知道它的价值，却装成偶然所得……这心机，让人发寒。
“所以，你目的是什么？”陆琰直指核心，“帮我集齐法器，重封山门？这不像你的作风。”
“帮你？不，”陆璃摇头，折扇轻摇，“合作。我给你情报和资源，而你……”他目光锐利起来，“拿到玉心剑里的记忆后，分我一份。”
果然。
陆璃真正想要的，是那道被封的初代记忆。但为什么？是为修复封印，还是……另有打算？
“我凭什么信你？”陆琰冷笑，“你和银瞳尊者走得太近了。”
“各取所需罢了，”陆璃不在意，“净世会想毁山神，净世使想放山神，而我只想知道真相。”
他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上一丝罕见的认真。
“四弟，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初代要封那段记忆？如果净世使的起源真像传说那么不堪，为什么他们能操控部分山神之力？”
这问题确实戳中了陆琰的困惑。
从林长青的记忆看，净世使明显是后来出现的，却能跟守山力量对抗，甚至某种程度上同源。
这不合常理。
“三天，”陆璃突然转开话题，折扇指向窗外望仙峰的方向，“血祭已成，玉心泣血。净世使至少会派三位‘星使’，银瞳尊者手下的‘灭度众’也埋伏在峰顶了。光靠你俩，胜算渺茫。”
他从怀里掏出枚青铜令牌，抛给陆琰。令牌古旧，正面刻七星，背面是座小山徽记。
“七星卫的调令。拿它能调动我埋在净世会和净世使里的暗桩，”陆璃语气又变回玩世不恭，“当然，用不用随你。”
陆琰接过令牌，感觉到一丝奇异波动。这不光是信物，还是某种……追踪法器？
他不动声色地用守山灵力裹住令牌，隔断了可能的窥探。
“条件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聪明，”陆璃笑容加深，“两个小要求。第一，玉心剑里的记忆，我要一份完整的拓本。第二……”他目光突然锐利如刀，“告诉我，你臂铠里那缕‘神怒余烬’哪来的。”
神怒余烬。
陆璃第一次明确说出暗红粉末的名字。他不仅知道它存在，还知道它的本质。
“你果然认得这东西，”陆琰沉声道，“它从哪来的？”
“交易是相互的，四弟，”陆璃摇摇手指，“你先答我的问题。”
沉默片刻，陆琰选择部分坦白：“青州刺史赵德芳熬蚀心蛊的邪炉里找到的。黑袍人——墨临的化身，管它叫‘钥匙’。”
“墨临……”陆璃轻声念这名字，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果然是他。也只有他，会疯到收集这种东西。”他看向陆琰，突然问：“你知道它为什么叫‘神怒余烬’吗？”
没等回答，陆璃自己解释：“因为它是山神被封印时，愤怒的具象。每一粒粉末，都带着一丝山神的怒和痛。”他声音有点诡异的兴奋，“更妙的是，它和守山力量同源却不同质，就像……”
“就像净世和守山的关系，”白芷突然接话，金瞳中暗芒流转，“同源而异质，相斥又相生。”
陆璃有点意外地看她一眼，随即轻笑：“看来‘双子容器’比我想的悟性更高。没错，正是这样。”他转向陆琰，“所以你能用它对抗净世使的‘寒芒’，因为它本质上和净世之力同源，却被山神的愤怒扭曲了。”
这解释让许多谜团豁然开朗。
陆琰终于明白为什么暗红粉末能和守山灵力形成微妙平衡——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力量。
“该你了，”陆琰紧盯陆璃，“你为什么对‘神怒余烬’这么了解？”
“因为……”陆璃的折扇突然停住，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凝重，“我体内也有一缕。”
像是为了证明，他慢慢卷起左袖。苍白手腕内侧，赫然有个诡异符文标记，中心是点暗红色微光，和陆琰臂铠中的粉末一模一样。
“三年前，我在北疆古墓里找到它，”陆璃声音低沉，“它差点要了我的命，却也让我看到……一些有趣的画面。”他目光变深，“比如那道‘漆黑裂缝’的真容，比如净世使初代首领的身份，比如……为什么必须集齐七件法器才能真正修复封印。”
陆琰和白芷都被这意外发现惊住了。
陆璃居然也带着一缕“神怒余烬”，还通过它看到了被封印的记忆。这解释了他为什么对守山秘密这么了解，但也带来了更大疑问——
他看到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时间不多了，”陆璃突然放下袖子，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三天后子时，望仙峰顶，血月当空，玉心剑会彻底醒。去晚了，它可能就落在净世使或银瞳尊者手里了。”
他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关于林长青提的‘双子调和’……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必须是‘双子’？”
陆琰摇头，这也是他最大的疑惑之一。
“因为净世使的初代首领……”陆璃的笑变得意味深长，“就是初代守山人的双子兄弟。一个选了守护，一个选了……释放。”
这惊人信息像道闪电劈开迷雾。
如果净世使的起源真是初代守山人的双子兄弟，那白芷和白薇作为当代“双子容器”的命运，或许早在三百年前就注定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白芷忍不住问，金瞳中暗芒流转，“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好奇，”陆璃已走到门口，雨丝打湿他肩膀，“我想知道，当年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没法改。守山和净世，是不是注定对立。”他目光落在白芷眉心的暗金裂痕上，“而你……或许就是那个变数。”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融入雨幕。
门外传来几声轻微响动，那些包围听雨轩的黑影也退了，像从没出现过。
屋里重归寂静，只有守山灯的青色光晕在雨中微微摇曳，映着两张凝重的脸。
“他说的……有多少是真话？”白芷轻声问。
“半真半假，”陆琰收起青铜令牌，用守山灵力彻底封住，“但关于玉心剑和双子的部分……我觉得他没撒谎。”
他看向窗外雨幕，目光像穿透重重阻碍，落在远处那座倒悬的血色山峰上。守山灯的青光在他手中微微跳动，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准备一下吧，”陆琰声音低沉而坚定，“明天出发，去望仙峰。不管那儿有什么等着我们……这一战，躲不掉了。”
白芷默默点头，指尖的暗金气息和守山灯的青光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在那光影交错中，似乎预示着某种全新的可能——
净世与守山的界限，或许并非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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