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公寓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温婉坐在沙发上的侧影，她正看着一份项目资料，神情专注。凌云处理完所有清算事宜，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冷厉和满心的疲惫，回到了这里。
他没有开更多的灯，只是沉默地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温婉没有抬头，翻过一页资料，声音平静无波：“都处理完了？”
她知道了。或许是从他近日的忙碌和外界隐隐传来的风声里猜到的。
“嗯。”凌云应了一声，喉咙干涩。他看着她灯光下柔和的侧脸，那些在董事会和清算场上杀伐决断的冷硬，此刻尽数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和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刻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他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这是……调查的全部结果。”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将自己彻底剖开的艰难，“婉婉，对不起。”
温婉翻看资料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夹上，却没有立刻去碰它。
凌云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开始陈述那段让他无地自容的真相。从凌淑华如何处心积虑地研究他、塑造“理想型”，到林薇薇如何被精心打造成那个幻影，一步步接近他、蛊惑他……他没有任何隐瞒，甚至刻意强调了自己的愚蠢和轻信。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也没有什么‘灵魂知己’。”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从头到尾，我就是个被自己亲姑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一个眼瞎心盲的混蛋。”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浓得化不开的悔恨，紧紧锁住温婉：“我因为一个虚假的幻象，冷落了你五年，怀疑琛琛，甚至……甚至逼得你去做亲子鉴定。婉婉，我……”
他哽住，后面自我贬低和道歉的话，在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温婉始终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平静得像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凌云说完，陷入沉默，等待着她最后的审判时，她才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夹。
她并没有仔细翻看，只是随意地扫了几眼关键处，然后便将文件夹合上，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一丝颤抖。
凌云的心，随着她放下文件夹的动作，一点点沉入谷底。
“所以，”温婉终于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喜怒，“你当初对她的那些维护和体贴，并不是因为她本身有多好，只是因为她恰好扮演了一个能触动你的‘角色’。你冷落我，也并非我做得不够好，只是我……不符合那个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标准’。”
她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剥离了所有表象，直指核心。
凌云急切地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是！就是这样！婉婉，都是我不好，是我蠢，是我……”
“我知道了。”温婉打断了他急切的自责，语气依旧平淡。
知道了？
就这样？
凌云愣住了，他预想过她的愤怒、她的痛哭、她的斥责，甚至她的彻底决绝……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平静的“知道了”。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恐慌。
“婉婉，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温婉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那眼神清澈见底，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带着一种审视和……淡淡的疲惫。
“凌云，谢谢你的坦白。”她甚至礼貌地道了谢，然后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资料，“真相我了解了。你姑姑和林薇薇，她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是她们罪有应得。”
她顿了顿，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至于我们之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凌云心上，“知道了真相，然后呢？”
然后呢？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它意味着，真相大白，并不等同于伤害不存在，裂痕能自动愈合。
它意味着，他的愚蠢和眼瞎是事实，她所受的委屈和伤害也是事实。
它意味着，原谅与否，重新开始与否，是另一个需要独立面对和思考的命题，与真相本身，并无必然的直接关联。
说完，温婉走进了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将凌云独自留在了客厅那片昏黄的光影里，和他那满腔无处安放的悔恨与……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之中。
她知道了。
可她，没有说原谅。
她只是问，“然后呢？”
而这恰恰是凌云此刻，最无法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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