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们心里先有了影子。”
徐子林叹气，“但这村子，的确透着古怪。”
“家家户户做棺材，屋里屋外摆得满当当，能不让人心里打鼓吗？”
王风说着，嘴角微扬。
到了公主坟，文村长见到来人满脸错愕。
听说他们从麦秸地过来，在老大娘家过夜，他脸上的惊异慢慢转为不可思议。
这老人身形枯瘦，脸拉得老长，头戴一顶磨损严重的黑布圆帽，远远瞧着，像旧时教书的老先生。
“看你们穿的衣服，刚才说……是八路军？”他又问了一遍。
徐子林正色道：“没错，我们是八路军386旅新三团的。我是政委，这位是团长王风。”
文村长缓缓点头。
他对这支队伍有所耳闻，神情中的防备一点点散去。
“你们胆子不小啊，夜里敢进公主坟。”
他一边说，一边给两人各倒了一碗开水，“路上没碰上什么邪性的事儿吧？”
徐子林点头，眉宇间仍存余悸：“有两件事……堰塘边那座孤坟旁，有人往水里扔石头；走过玉米地时，听见女人在哭。”
“哈哈哈——”
文村长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徐子林皱眉：“您笑什么？难道知道些什么？”
老人摆手，笑意未消：“不能讲，不能讲。有些事，装作不知最好。对神灵不敬，是要遭报应的。”
王风拿起那只有缺口的粗瓷碗，抿了口清水，嘴角微扬：“老村长，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心里已有数。您这局布得不算巧妙，唬得住胆小的，可碰上心性硬些的人，怕是就不灵了。”
文村长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盯着王风：“后生，你真瞧出来了？”
“瞧出来了。”
“当真？”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是文村长先移开了视线。
王风放下碗，声音平稳：“确确实实看穿了。”
“说来听听。”
那就从进村说起吧。
公主坟里棺木成排，合情合理——你们本就以制棺为生。
我和老徐刚踏进村子，便遇上第一件‘怪事’：窄道旁那个像人影的黑影。
其实不过是一棵树罢了。
那树被精心修整过，侧枝尽数削去，只留下躯干与两臂般的枝桠，远远望去，活似一个伫立的巨人。
夜里风动叶响，又置身于满地棺材之间，阴气弥漫，谁看了不心头一紧？
第二桩，便是堰塘边那座孤坟。
有趣得很。
我敢断定，夜里有人藏身草丛，往水中投石，激起回声，制造诡异动静。
此人胆识过人，手法隐蔽，连我也未能寻到他的藏身之处。
若这样的人加入队伍，打起仗来必是尖兵。
至于玉米地里传来的女人哭声，多半也是人为。
风不会哭，地不会嚎，能发出那种声音的，只能是人。
再说村民见我们到来，纷纷闭门不出，任凭敲门也不应答。
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事先安排。
老村长，这些事，恐怕都出自您的授意吧？
乱世求存，借鬼神之名设局，再安排几人暗中配合，吓退外人，保一方安宁。这份心思，不可谓不深。
文村长沉默片刻，终于长叹：“王团长，您真是了不起。这么多年来，进村的人不少，个个吓得连夜逃走。唯有您，一眼看破所有机关。”
徐子林猛地站起身，语气激动：“村长，照您这么说，昨晚那些吓人的事，全是装的？我就纳闷，哪来的鬼？世上根本没这种东西！”
文村长神色肃穆：“年轻人，话不能说得太满。我们村子敬奉鬼神，信它们护佑一方。信与不信，在你；但我们心诚。”
王风望着窗外幽深的小路，轻声道：“老徐，人在艰难时会想出各种法子活下来。他们的路，咱们不必拆穿。”
徐子林轻轻点头。
王风站起身来，语气平和：“老人家，咱们就谈到这儿吧。我们这次进村，是想了解下这边的情形。”
“实不相瞒，眼下局势紧张。依我看，小鬼子很快就会对这一带动手，搞大规模扫荡。到那时，这村子能不能守住，真不好说。”
老村长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鬼”字当头，他心里也明白，寻常手段恐怕挡不住那些人。
“王团长，等一下！鬼子要是真来了，你们八路军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不会的。我们带来了近四百人的队伍，现在就在小牛村驻扎。保护百姓安全，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文村长叹了口气，眼中泛起光亮：“老天有眼啊，有王团长在，大家心里总算踏实了。要是你不急着走，留下来吃顿午饭再走也不迟。”
王风摆摆手：“饭就不吃了。倒是刚才我看到有人躲在孤坟后头，还有个女人在玉米地里哭，挺奇怪的。您能不能把他们叫过来？顺便也讲讲这公主坟的事儿。”
老人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王团长果然厉害，啥都瞒不过你。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说得没错，这公主坟，其实就是个做棺材的村子，祖祖辈辈靠这门手艺过活。”
“你也知道，干这行的人，常跟死人打交道，外人总觉得晦气。村里到处堆着木料和棺材，行业也有规矩——‘夜不出户’。夜里属于阴魂，活人不能乱动。一到天黑，家家关门闭户，没人敢出门。”
“时间久了，周边村落就开始叫我们鬼村。除了买棺材，几乎没人愿意踏进来。”
“可我转念一想，这未必是坏事。如今兵荒马乱，鬼子、土匪、山贼、白狗子满地跑。要是他们都怕这儿闹鬼，不敢靠近，那咱反倒更安全。”
“于是我就让几个村民晚上装神弄鬼，吹哨敲盆，吓唬外来人。久而久之，这公主坟的名声就越传越邪乎，坏人听了都绕着走。”
王风朗声一笑：“老村长真是心思巧妙！”
“让您见笑了。黑蛋儿和二丫刚出去没多远，应该快回来了，请您稍等片刻。”
王风问：“黑蛋儿？是不是那个蹲在孤坟后面朝堰塘扔石子的年轻人？”
“正是他。他本名叫张大胆，因皮肤黝黑，村里人都喊他黑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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