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回京这日，这一天五公主和七公主都过来了。
两个公主看见胤禛时的神态不一，七公主一如既往地笑着，还敢上前撒娇，问胤禛这次去蒙古有没有给她带礼物，上次说的绿松石项圈记不记得。
胤禛面色如常，耳根子泛着红，肉眼可见地松泛了许多，嘴角噙着笑让苏培盛把礼物呈上前，宜修拉着七公主各种挑挑拣拣。
一会儿一起说胤禛眼光不好，有些款式不是她们喜欢的，一会儿争着一根簪子，嘀嘀咕咕老半天，又是宜修碾压性获胜，七公主期期艾艾换了别的挑。
熟稔的样子，看的五公主眼热。她先前因着德嫔，和四哥来往不多，完全放不开。
觑着还在挑选的姑嫂两人，五公主有些落寞地开口，“四哥，四姐姐的婚事定了，我心里难受。”
胤禛努了努嘴，长叹一声，“皇阿玛已经下了决断，无可挽回，五妹，你要惜福。”
总归是亲妹妹，血缘关系断不了，胤禛看着妹妹的泪珠，也是心疼的，两步上前，“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四妹妹自幼通骑射，性子好强，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抚蒙呢？还有，她抚蒙是皇阿玛的决断，皇阿玛何等人物，岂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下决断。我知道你和四妹交好，但你要明白，个人有个人的命，你不该承担她的命！”
胤禛难得一次性说这个一大串的话，说完就像是情绪宣泄干净了，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留下个冷酷的背影。
宜修没好气地替他解围，“五妹，你四哥就是这样，永远和人热络不起来！”
见五公主点了头，宜修又接着道，“可他的话多半是对的，你仔细想想，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开春了，咱们去御花园逛逛，我和你好好叙叙话。”
要说四公主的婚事，德嫔掺和也好，不掺和也好，都是一个样。
只是五公主的心病，还得心药医，这份心药只有四公主能给，正如宜妃的病只有康熙能解一样。
康熙回宫，先去温贵妃处坐了坐。见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榻上，脸色虽算不上红润，却也透着几分平和，像秋日里晒过太阳的暖玉，便放下心来，转身踏向翊坤宫。
宜妃疼外甥女嘎鲁玳，明知道这事如攀悬崖，多半是抓不住什么，却还是想为外甥女和姐姐再搏一次。她对外称病，屏退了大半宫人，只留几个心腹守着。康熙果然依着往日的情分，掀帘进来了。
床榻上的宜妃闭着眼，锦被盖到胸口，往日里像团烈火似的人，此刻竟蔫得像被霜打过的花。
脸色是纸一样的白，连唇上的胭脂都褪得淡了，只剩几分病气萦绕。
康熙伸手碰了碰她散在枕上的长发——宜妃素日最宝贝这头青丝，梳得油亮顺滑，钗环换得比谁都勤，今日却这般不在意，让康熙心里猛地一揪：
他比宜妃年长几岁，见她这般憔悴，竟莫名慌了，他是不是也老了？
许久，宜妃才睫毛颤了颤，滚下两颗泪来，“皇上，您可算来了……臣妾这心里，苦得像泡在黄连水里。”
康熙伸手替她拢了拢鬓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温声道：“你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朕怎能不来？好了，不哭了，哭多了伤眼睛。”
宜妃明知这话是哄人的，却偏生吃这一套。她微微侧过脸，泪珠子还挂在腮边，带着点嗔怪的哽咽：“臣妾这病啊，说难治也难治，说易治也易治，就看皇上心不心疼，愿不愿意赏臣妾一副药引子。”
康熙见她眼里总算有了点往日的鲜活气，语气便软了几分，带了点惯常的调笑：“哦？是什么珍贵药引，说来让朕听听。”
宜妃借着这温情的势头，不再绷着，睁开眼定定瞅着他，目光里裹着恳求和孤注一掷的勇：“皇上，嘎鲁玳（四公主的乳名）今年十六了，在臣妾跟前养了这些年，早成了我心口的一块肉。胤祺的婚事已经由不得我，嘎鲁玳的婚事，臣妾想自己给她挑个好人家。”
康熙脸上的笑意像被风吹过的烛火，“噗”地灭了，没料到宜妃绕了这么多弯，竟是为了这事，沉默着没吭声。
宜妃躺着没动，眼里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接一串往下掉。
康熙往日最见不得宜妃落泪，宜妃向来骄傲得很，寻常事根本伤不了她，可一旦掉泪，必是痛到了骨子里。
可这次，他只是垂着眼，手指捻着自己的玉带扣，依旧没说话。
宜妃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带着哭腔哀求：“当年胤祺刚落地，就被抱去太后宫里，臣妾抱着空襁褓，心像被剜了块去！是嘎鲁玳日日陪着我，奶声奶气地叫‘安布’，才把我那点念想又续上了！在臣妾这儿，她就是我的亲女儿啊！皇上！”
康熙反手覆上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想焐热她冰凉的手，但宜妃要的承诺和准话，他说不出口——江山社稷在前，儿女情长从来都是能掂量着舍弃的东西。
宜妃觉出他的迟疑，反手死死攥住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弦：“嘎鲁玳……难道不是您的亲骨肉？”
康熙终于开了口，声音沉得像压着块石头：“可纯禧、荣宪、端静，也是朕的亲骨肉。”
宜妃积压的火气与委屈“腾”地一下冲上来，带着火星子炸开了：“那五公主呢？皇上打算把她护到几时？德嫔在背后兴风作浪，难道不是仗着五公主得您和太后疼？臣妾这一肚子苦水，全是德嫔给逼出来的！皇上，您就不能让臣妾留下女儿？凭什么她的女儿能守在身边，我的嘎鲁玳就得往火坑里跳！”
她怎能不恨？德嫔做尽了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女却个个被捧着护着；而她的嘎鲁玳，半点错处没有，却要被推去那千里之外的蒙古，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康熙被她这话戳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知道宜妃是气糊涂了，却也懒得再辩，猛地抽回手，对着门外吩咐：“宜主子受了刺激，神智不清，你们好生伺候着，别让她再往外跑，免得受风。”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宜妃眼前一黑，彻底病倒了，再没了往日的心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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